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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ucc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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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w9+

*伪·先婚后爱

返潮

喜欢是什么呢?

一定要说的话是神经递质所释放的生理反应,例如多巴胺,它是增强事物看法的一种自然分泌,除此之外便没什么稀奇的了,在这个理念上等量代换的话,其实所有会让自己心情愉悦的事物都可以称作“喜欢”,包括稳步上升中的事业。

起码乃琳一直是都这样认为的,所以门锁落下的顷刻,她没什么“被人骗了”的过激反应,也未抬眼,只是淡声道:“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好似冬日绵密的雨,不过滴答滴答往下落,便钻了满屋的寒。

那位正抱臂倚在墙边的,她一周前的一夜情对象......不对,现在应该是名义上的未婚妻了,在听完之后坦坦荡荡应了个“是”。

房间里仅有两人,面对长辈的乖顺模样便被敛了个彻底,连带着轻缓温柔的语调也荡然无存,贝拉眨眨眼,没什么诧异之色,也全无解释意思,只凝眉瞧着,就像她们当真初见那天。

时隔不长,又是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出格之举,乃琳自然是记得那天那杯纯白色鸡尾酒的,也记得那时端坐在身边,用相似目光瞧她的眼前人,端得副人畜无害的纯情眼,说得却是对情事邀请的答复词。

她没打算对一夜情刨根问底,只将最关键的部分问了,带了点不容置喙的笃定。

“那天晚上,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贝拉闻声挑眉,眼角泪痣随主人神情而生动,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很快便答:“你可以这么认为。”

这件事可不是“大小”这种简单形容词可以概括的。

就结果来说,眼前的这个人可是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故意接近她,还顺水推舟跟她睡了的,虽说那天先提出暗示的是她自己吧,但直到一个小时之前,乃琳都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二十几年人生所磨炼而出的素养在此时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将那一闪而过的情绪统统藏进了微颤着的嘴角,沉默半晌,乃琳才面不改色抬起眼,道:“行吧。”

反正比起所谓的“长辈在几十年前定下的娃娃亲”,这种刻意接近的戏码显得合理多了。

归国不久的未婚妻、还算满意的一夜情对象,要在没有感情基础的前提下将有关“贝拉”的身份认知更新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她对于这个有话直说,不遮遮掩掩的未婚妻还是挺欣赏的。

生长环境所致,乃琳早就过了会不自量力叫嚣“选择权”的年龄了,她的人生是一座在数位长辈堆砌下才完成的,高耸入云的塔,现在也不过是听从长辈的话,要把另一个名叫“贝拉”的人也拽上来。

是谁都可以,拽什么也没差,跟她从前做的每一步也没什么两样。

但毕竟是要在未来的人生里与自己相伴的人——

这般想着,她还是卸下一点防备,驱散了室内延绵不绝的冬雨,摆了摆手示意贝拉自便,自个儿则顺势坐了下来。

电脑屏幕遮挡住一半的脸,独独将眉宇之间的疲态遗漏了,向来紧绷着的神经有了片刻松懈,又很快回归如初,被正巧走近的人捉了个正着。

贝拉背着手,停在适合交谈的社交距离,主动说:“没有其他想问的了?”

“没有了。”乃琳便眯起一只眼瞧她,踌躇了会儿,还是拿出态度礼貌回敬,“你想问什么。”

寒气已不再逼人,不动声色地散在了空调温度里,只剩室内满溢的潮气依旧作祟,因而泛起的薄雾趁机模糊了视线,只叫人看清那颗蠢蠢欲动的泪痣。

出于意料的,贝拉竟然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

她们刚刚才顶着“初次见面”的人设在长辈面前交换姓名,贝拉将所有的小九九都掩藏完好,没漏出过丝毫破绽,甚至能红着耳朵说“你好,我叫贝拉”,连与她肌肤相亲过的乃琳都有过一瞬间的错愕,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这样的人居然会在这种不起眼的问题上犹豫吗?

或拒绝或拉扯,她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戒心,并在短短几息里构建了许多有关后文的可能性,连顾左右而言他的语言技巧都准备好了,却唯独听见贝拉打破常规地说——

“你想跟我结婚吗?”

不仅意料之外,还非常匪夷所思。

口腔内部的软肉被轻咬了下,疼痛刺激大脑,乃琳紧锁着眉,竟一时分不清此时脑中的无奈与无语是在回应提出问题的贝拉,还是嘲讽上一秒认真推测的自己。

想结婚吗?好荒谬好天真的问题,说得像她和贝拉都有得选似的。

答案消失在若隐若现的雾里,向来机敏的人稍稍眯起眼,有点不自然地应道:“...还好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有点好奇罢了。”

贝拉后退几步,也没再追问下去了,在距她不远的沙发上坐下,端得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清纯眼,却又隐隐闪过些不符人设的微妙,乃琳认得它们,在那个仅有两人的夜晚。

再完美的社交面具也会有片刻碎裂之时,那天湿漉漉的吻自上而下,碾碎了人前人后所有得体与伪装,暖色调的灯光从她的胸乳一路照过贝拉的泪痣,再深入一点,便是那赤裸到仿佛要将人拆分进肚的欲望。

那时候,贝拉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就抓着她的腿,埋首在她身下,唇舌是浸染一片的波光粼粼,气息也全数吹在了尚且翕动着的地方,哑着嗓子哄她再来一次。

夜很长,快感就像一捆又一捆的柴火,点燃了由情欲造就的海,热潮漫上胸腔,那些并不存在的真情实感也一并被拍打上岸了,烧成天边渐起的光。

没有人会不识趣到跟一夜情的对象交付真心,也正因如此,乃琳才能从叠了无数层的社交假面里寻到些真实存在的东西,并毫无负担地说起真话。

她思忖片刻,坐直了一点,虽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却有人情味儿了不少,直白道:“既然我们都没有问题了,那来谈谈条件吧。”

“我对这段婚姻没有意见,也没什么看法,唯一需要你这边配合的是:与我一同扮演好在婚姻中各自承担的角色,尤其是在长辈面前。”

“没问题。”

于是贝拉也不甚在意地说。

被利益捆绑,被假意裹挟,两位并不在乎这段婚姻的当事人以口头承诺的方式,做下了彼此之间的第一个约定。

虽然哪怕是提出这项约定的当事人,也没想到回旋镖会来得这么快。

次日阳光正好,将角落绿植的阴影拖拽很长,与办公椅上随意搭着的外套融成整团,乃琳坐在主位,看看自己桌上摆放着的,带有证件照的简历,又看看对面正翘着二郎腿的未婚妻。

紫罗兰样的眼从照片转换至现实,乍看去像极了忽闪忽闪的宝石,它的主人却不似昨日那般被动,待她先行开口了,只眨眼道:“是阿姨的意思。”

好吧,这个情况让人很头疼,非常头疼。

虽说是有在昨天的介绍阶段知道贝拉归国不久,人生的前二十年都在国外进修艺术......再加上乃琳现在经纪公司掌权者的头衔,眼下的情况也不算完全不可预料吧......但这简历也未免来得太快了。

这个人甚至还学着她家长辈说话的调子,语重心长地补充了句:“说是,让我们两个把握时机,好好培养感情——”

“感情”两个字被咬得很微妙,很轻易就能让乃琳想起其实她们早就将感情培养到床上去了这一事实,她眼角不自觉抽了几下,知道是贝拉的刻意为之,不快道:“...你别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有点恶心。”

“是阿姨让我跟你说的,有意见的话你去找她提。”

贝拉不以为然地笑笑,也不恼,收了那副复刻出来的“为你好”神情,斜斜倚在沙发上,好整以暇。

好一会儿,乃琳才淡声接话:“我不会违约的。”

算是为这项先斩后奏的工作下了定论,她边说,边端详起桌上那份写得满满当当的简历,熟悉的名姓下罗列了太多认知之外的奖项名次,想来能被贝拉写在这里,应该是挺重要的。

基础信息快速过了遍脑,再与价值、风险、回报等一系列利益相关划上等号,乃琳开口问:“你是学舞蹈的?”

“嗯。”

“那为什么要跟我签演员的合同?舞台剧或者选秀、综艺相关才更合适吧。”

对面自进门便懒洋洋的态度终于有了一丝正经,却显然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简单将话题略了过去,道:“想换个赛道。”

乃琳便不由皱起眉。在实际掌权的位置坐久了,他人话语中的矛盾与欲盖弥彰她自然是能察觉到的,更遑论她在各个层面都与贝拉坦诚以待过,无论床上的观察还是床下的谈话,贝拉可一点都不像那种会放弃从前追求,随心意更改目标的性子。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仅仅写了个大概的公式化合同被从抽屉里拿出,她草草略过几眼,又抽笔改了几个薪资相关的数字,将其翻转并推过去,“行吧,那你自己看着改合同,我去给你安排演戏方面的资源。”

反正无论贝拉隐瞒着的个人原因是什么,既然家中长辈开口了,那签下她这个结果是不会改变的,至于旁的什么......她们的关系确实也没好到需要乃琳多问一嘴关心关心的程度。

见她应得爽快,贝拉也被带得勾了唇,垂眸检查起合同,纸张翻阅的声音回荡在仅有两人的办公室,良久,又被“嘀嗒嘀嗒”的按压音取代。

乃琳正从递交上来的无数合作方案中寻找适合贝拉的部分,听见圆珠笔的声音,便以为是检查终了,头也不抬地道了句:“这是给有签约意向的艺人准备的合同草案,常规款。”

言下之意是在调侃贝拉合同看得过分仔细,显然贝拉也听出来了,按压音有一瞬停顿,又换成笔与纸的摩擦音,“毕竟是签合同,还是要仔细看的。”

“对未婚妻也这么防备吗?”

“难道不应该是我的未来老板吗?琳总?”

轻飘飘的玩笑落进了手中握着的文件夹里,乃琳压着眉,看似面不改色,实则专注力又被夺了一分,道:“不用这么喊我。”

贝拉便继续问:“人前也不需要?这么平易近人的?不会有人听见了在背后议论我们关系匪浅吧。”

涂涂改改的合同在说话间被再次推了回去,标明有效期的一页相较之前多了道横线,明显是作废修改的意思,乃琳眯着眼,去看下方崭新的字迹。

饶是她做好了自己这个从看完简历就冒出来的“借未婚妻名头捆绑贝拉,让她给公司多赚点钱”计划落空的准备,但在亲眼看见这明晃晃的,跟抢钱也没差了的“有效期一年”五个大字之后,还是不出所料地沉默了。

什么样的新人会敢跟老牌经纪公司开出仅一年的合约期啊?这不是就意味着再大的投入都会变成一次性的试水,且回报远远小于支出吗?就算是什么一部剧就爆了的未来影后也没人会签吧?

乃琳顿觉自己太阳穴突突地疼,偏偏坐在对面的贝拉还杵着脑袋冲她笑,那双自带清纯的眼一眨一眨的,好不无辜。

跟聪明人相处的最大好处就是不用多费口舌,简单几个照面便足以明确彼此双方的态度与意思,坏处也更明显,比如她现在就很明确地知道,她的这点小心思也全被对方揣测清楚了。

“你这个合同,不是关系匪浅的人还真提不出。”

僵持片刻,乃琳轻叹了口气,很难得在谈判中主动退让,刚打算落笔签字,纸张却又被控制着前翻了几页,回到最先被她修改过的薪酬那行。

就像是早便预料到她会妥协,贝拉心情很好地抿了抿唇,轻点纸上被再度划掉的数字,定定道:“这里,不用给我开每月固定工资。”

“我只需要这一年里我所赚金额的10%,在合约到期后统一结算,其他的都归你。”

“怎么样,条件不赖吧?”

话音落下不久,原本还正经在翻的文件夹便被主人随意扔在了桌上,办公椅也在外力的推阻下后仰了几度,发出“嘎吱”声响,乃琳几乎将半个身子都倾进了屋内阳光,又很快坐直,再出口,连声音都带了点哭笑不得。

“成交。”她在娟秀签名的隔壁新增了自己的名字,再盖上公章,等一切落定了才悠悠抬眼,去观察因提案被肯定而面露得意的贝拉,也跟着笑了。

一半是真心一半是调侃,乃琳语调上扬,道:“挺厉害啊贝拉女士。”

贝拉耸耸肩,不置可否。

“基本没问题了,天黑之前会有人将更规范的纸质版合同寄给你的,留个地址给我。”

乃琳自然而然地提醒,怎料室内轻松的气氛却因着这句无关轻重的话有了一瞬凝固,仿佛是突兀想起什么,贝拉连表情都僵住了,欲言又止。

许久,她才一脸复杂:“...差点忘了,来这里之前,阿姨还嘱咐我了一件事,让我务必跟你说。”

被气氛带动,乃琳不由也坐直了一点,心想家里应该不至于直接让贝拉进董事会分自己股份吧,就算是未婚妻也有点过了。

“她说,让我搬进你家。”

乃琳手里正转着玩的笔掉桌上了。

第一次见面你情我愿上了床,第二次双方家长商量着订了婚,第三次就直接谈合同跟利益挂钩了,然后第四次跳过所有快进到同居。再狗血的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吧。

可既然她们两个都有“几十年前定下的娃娃亲”这种荒谬大前提在了,所有不合理的情节也诡异合理起来......

像是怕她只是口头答应,下一个休息日贝拉就在长辈的安排下被连人带行李一起送了过来,当事人的看法姑且按下不谈,总之当那两个加起来快要比本人都高的行李箱出现在房门口时,乃琳少见地不知如何应对。

所幸贝拉很快就将它们提进来了,滚轮在地板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印子,想是东西太重导致的,乃琳刚想问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话到嘴边又兀自咽下,想起似乎她们上床的时候也大差不差,贝拉会一边握着她的手腕上举,一边往深处进,以至于她浑身都是红色指印,好不唬人。

上次的一夜情是在临时订的酒店,有关婚约事宜的谈话则是在乃琳父母的居所,若要正经算起来,这还是贝拉第一次进入乃琳真正的“私有领域”。

正值冬的末尾,从窗户缝溜入室内的风带着少许寒意,乃琳随意裹了件外套,懒洋洋地倚在门框,看贝拉收拾东西。

房间是早在得知消息时便特意遣人打扫过的,床上用品也全部换了新,意外跟贝拉行李箱的颜色挺搭的,是低调却也养眼的灰色。

乃琳抱着臂瞧她,不紧不慢地开口,好奇道:“所以你回国之后一直住在酒店?”

偌大的行李箱被“哐当”一声放平,贝拉轻轻“嗯”了声,将遮挡视野的几缕发丝别到脑后,又道:“住了快有一个月吧。”

大抵是在自己家的缘故,今天的乃琳相比之前惬意轻松了不少,紧绷着的弦被身上的家居服裹住,她掀掀眼皮,自上而下看着本就小只的贝拉因为蹲下显得更小一只,竟莫名觉得有趣,顺口感慨了句:“我发现你真的挺小一只的。”

贝拉整理东西的手顿住,没起身,只回头白了她一眼,脑袋上为搭配衣服而戴的蝴蝶结也跟随动作一摇一晃的,像是只屯粮过冬的小松鼠,听见声响所以晃悠尾巴。

“我的身高在女性平均身高之上。”蹲着的小松鼠淡声应道,原本对外的那种乖顺姿态却褪了个彻底,连自带清纯的眼神都半眯起来,明显不悦。

会有人因为小动物对自己呲牙而感到危险吗?反正乃琳肯定是不会,她才是那个惯会在各个场合巧妙周旋,以察言观色嗅到商机的猎手,言语间藏着几分愠怒、几分玩笑总归是分得清的。

笑意便悠悠漫了上来,与轻拂而过的寒风一齐,送至那双似水眸中,乃琳眉梢上挑,拖着意味深长的音:“这样啊,那应该是我长得比较高。”

四目相对却又无言以对,贝拉锁着眉沉默,到底没再争辩下去,转回身去整理东西了。

就像是从这般不起眼的小插曲里寻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乃琳在身后笑得明目张胆,连紧随其后的正经话都带着笑意,柔声道,“对了。”

“公司给你挑了几个本子,古装剧和现代剧,你更倾向于哪个?”

话题毫无征兆地转向工作,却顺畅得很,贝拉将几个放置规整的收纳袋归到一旁,拍了拍手,起身接道:“不是应该由经纪人告诉我吗?”

“你情况特殊,具体解释起来也麻烦,总不能直接跟经纪人说是我的未婚妻,请她多多关照吧。”

乃琳耸耸肩,摆了副“若非事出有因,她也不想平白给自己增加工作”的无奈样子,怎料眼前这人在说话间蓦地凑近了,将本就很近的距离拉得危险。

“说也可以啊,我没意见。”

气息随话音扫过耳畔,泪痣也在眼前一闪而过,原本松弛的神经几乎是条件反射便紧绷起来,惊得乃琳不知何时闭起了眼,身体也不自觉后扬。

再过几厘就会肌肤相触,可旋即入耳的,是身侧开关被按下的声音。

见她睁眼,贝拉才假作喃喃自语地解释道:“啊,我还以为是窗帘的开关,原来是灯。”

将近正午的天,光线自然不会因为开灯产生变化,只有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回到先前,仿佛一闪而过的危险只是错觉。

乃琳唇角抽搐,调整好略显凌乱的呼吸,才勾出个咬着后槽牙的笑:“...一般不会有人在房间门口给窗帘装开关。”

“这样啊,我刚回国不久,不知道这个。”

倒是贝拉的笑真情实感,连说这句话的语气与咬字都似曾相识,边说边颔首,当真无辜似的。

灯被靠它更近的人儿反手关掉,乃琳站得直了点,嘴上说着“那你现在知道了”,心里已经腹诽起这人有仇当场报的性子了,偏生这个“仇”还是她先开的头,现在的“报”便也只能由她咽下。

风吹起并未束起的长发,也让宕机片刻的大脑冷却下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打算在贝拉靠近时躲开,是因为没来得及吗?

也可能是她们早便有过更加亲密关系了,所以身体默认接受了吧。

从方才的行动轨迹与距离来看就像是要接吻,可哪怕是真正做的那天她们也没有接吻,一夜情不需要多余的真心与感情,唇齿相依也不是释放欲望的最优选,所以吻落在了每一个会挑起火苗的地方,除了暧昧不清的唇边。

上床就上床,都交换体液了再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就显得很没有必要,乃琳自己是不在乎的,但既然贝拉没有这么做,她便也心领神会,不追问缘由,只在结束时象征性欺身,轻轻啄了贝拉近在咫尺的泪痣。

心跳是与那时相似的频率,当事人也是眼前人,在这种情况下想起些印象深刻的画面实属人之常情,乃琳眯着眼,思忖片刻,将那时跟在啄吻之后的轻语换着语气换着场景,又说了一遍。

“扮猪吃老虎的骗子。”

而贝拉也如那时初听一般,先是一愣,而后好脾气地轻笑,眉眼弯弯地开口。

“那你要再被我骗一次吗?”

那你要再跟我做一次吗?

成年人的暗示总是会挑选合适的时机委婉出现,再被唯一能解读它的人妥善处理,即便今天是个不需要揣度人心,万里无云的休息日。

行李箱肆意横在边上,空无一物的房间在新增生活用品之前先被交叠着的人影占据了,原本整洁的床单多出几道褶皱,随即,细细密密的雨便落下来,化作连续且绵长的吻。

犹如春雨浇灌嫩芽,贝拉的前戏是具有耐心的,会在透着薄粉的肩胛处流连,会沿着心脏游走,直至色彩遍布全身,深藏其中的果实在不轻不重的挑逗里逐渐挺立、绽放,展露出最可口的样貌。

乳尖被齿关抵住,这时的乃琳会喘得细碎,另一边的挺立也在捏起玩弄的攻势中沦陷,积攒落雨的理智盛得摇摇欲坠,不多时,春水便倾盆而下了,汗水与体液混作一体,她湿得很彻底。

干燥猛烈的夏季接踵而至,应是转换太快,贝拉的动作还保留着春的温柔,手指进得很慢,甚至可以称得上小心翼翼,独那双自带清纯的眼初显端倪,急不可耐地瞧着身下人。

白日宣淫,光线与头脑都更清晰一点,乃琳半眯着眼跟贝拉对视,知道自己才是被勾出炎热的那方天地,所以主动迎身,揽上她的脖颈,边在她的耳畔低喘,边给她开放权利,用被情欲浸泡过的嗓音说还不够,说快一点。

手指便如她所愿,长驱直入。偶尔触到甬道深处的粗糙突起,食欲与情欲皆更丰盈的秋天便到来了,勤于播种的人总会在这个季节得到自己想要的,克制许久的欲望也终于破土而出,再停不下来。

快感在深深浅浅的抽插中递进,贝拉又一次郑重其事地落了吻,在乃琳尚且颤抖着的小腹上,唇舌温热且敏感,仿佛是在宣告秋末贪婪与将做之事,她目光灼灼,在某个喘息间再往深处送了根手指。

浅灰色的床单被水液浸染,变成淫靡的深灰色,乃琳攥着枕头边,指尖都在使劲儿,以抑制自己潜意识中“想要逃离”的念头,腿也不自觉收拢,却被桎梏着打得更开,吃进手指的全部。

被填满,再被抽离,适应之后再被周而复始地送到第一个高潮,意识朦胧间她什么都想不到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那双紫罗兰样的眼睛。

不知道是何时凑上来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这个四季流转却又归于原位的晚冬时节,连寒风都未触及发梢,温热却触及了她的嘴唇。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贝拉凑上来跟她接吻。

甬道还在收缩,手指也在穴内缓慢抽送,荡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余韵,乃琳有一瞬间怔神,还是乖乖闭上眼,任由贝拉夺取她所剩无几的呼吸。

柔软相抵且相依,微不可察的痛感也在不经意间炸了开,贝拉的吻不得章法,安抚意味的舔舐倒是跟得及时,尚未消化的酸软堆积在腰眼,酥麻却好似着了疼痛的道,沿着神经系统节节攀升,最终,是被动承受它的乃琳主动迎上来,加深了这个横冲直撞的吻。

唇分时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分不清是谁的津液断在谁的下颌,也可能是两人津液交织共同构成的,沉沦之际,贝拉最先反应过来,深埋体内的手指弯曲几下,勾出最措不及防的一声婉转。

到过一次的小穴仍处在敏感期,遭受刺激便颤颤巍巍地往外吐水,乃琳浑身皆泛着情欲所致的粉,半张着嘴,就这样被送上第二个高潮。

时间定格又继续向前,她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声音也哑得不像话,隐约瞥见自窗帘透进来的光,才想起问:“几点了?”

“应该快下午两点了吧。”贝拉懒洋洋地盘着腿,坐在她身侧作答,没起身看表,估摸着是从开始做的时间推测出来的。

原本崭新的床单已经被折腾的一片狼藉,再要正经睡人是不可能了,但让始作俑者简单小憩一会儿还是没问题的,乃琳今天起得比平时早,又做了预定之外的床上运动,疲劳感在餍足之后全数返还,她连澡都没力气去洗,翻了个身:“四点左右,给你装密码锁的人会来,在那之前喊我起来。”

听不清贝拉是否有应答,但可以察觉到身边床榻的重量减轻不少,随后,一条明显不属于这个房间的轻薄空调毯被蹑手蹑脚地盖了上来,是一个陌生中带着些许熟悉,且不叫人排斥的味道。

乃琳打了个哈欠,也没力气再睁眼计较这条毯子是从何而来。到底是寒潮未腿的冬,情热所余的温度不足以支撑单人入睡,空调开启不久,距离彻底打热还有一段时间,便只好裹紧身上盖着的毯子,任那萦绕周身的气味席卷更深。

意识朦朦胧胧的,嗅觉与味觉却莫名敏锐几分,彻底掉入沉睡之前,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份并不排斥的熟悉感来源为何。

就像是阳光晒过的草莓,也像是浓雾散尽的山脉,时间洗去了层层叠叠的伪装,再一笔一笔挥散开浓墨重彩的欲望,徒留后味清甜。

乃琳认得它,也尝过它,自它主人的唇齿之间。

这是贝拉带给她的味道。

她们的同居生活从一场计划之外的晨间情事按下开关,正经话自然也就排在了之后的之后,比如为此新增的第二条约定,是由贝拉提出的:不要干涉彼此的隐私与工作。

彼时的乃琳刚睡醒不久,身上依旧带着事后所致的酸软,腿间黏腻倒是被人简单清理过了,听见这话双腿交叠,伸了个懒腰,笑得意有所指。

那我们刚刚算是干涉到隐私了吗?

她这样问道,言语之间的揶揄与调侃都太明显,贝拉却泰然自若接下了茬,边将新买的矿泉水放在床头柜上,边将问句抛回去,旗鼓相当地应着:你觉得算的话,也行。

乃琳眨眨眼,探出半个身子去接矿泉水,虚虚披着的毯子也随之滑落下来,露出吻痕未消的肩。

木已成舟,甚至是在双方皆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成了两次,谁都知道在这个时间点问“隐私”是要划分什么,当事人之一已经给出了答案,那另一位呢?

——如果是这方面的隐私,偶尔干涉一下也不错。

她在思忖片刻之后说。

反正于理,她们的婚约短期内应该是解除不了了,跟同居的未婚妻上个床也算得上名正言顺,于情,贝拉的长相与性格也都挺符合她审美的,不然那天晚上也不会主动邀请。

身材好,喘息好听,技术也过关,做的时候听得懂欲拒还迎,偶尔还会配合气氛说上几句荤话,贝拉是各种意义上都很完美的床伴。

唯一可以称得上瑕疵的应该就只有截止目前为止,贝拉睡了她两次,而她还没睡到过贝拉了。

工作性质所致,乃琳的日常总是很忙,偶尔需要加班加点去处理旗下艺人的各类公关,日夜颠倒是常有的事,即便她们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个人连气定神闲坐下吃饭的机会都不多,更别上床了。

再一次有明确交集依旧是意料之外的时间点,工作日的末尾,办公楼只亮着零零散散的灯,分外清脆的叩门声在空无一人的静谧空间里唐突炸了开,乃琳被吓得一激灵,拧着眉抬首,对上门口那张笑意明显的脸。

见她望过来,贝拉才好整以暇,语调上扬地问她:“在加班啊?”

乃琳惊魂未定,知道眼前这人是故意吓自己,没什么好气地呛了句“不然呢,跟人幽会吗”,呛完才想起这一整层只剩下她们两人了,“幽会”这词要真细纠起来,能将自己也纠进去。

果不其然,贝拉很快也想到这点了,听完面上笑容都更开朗了些,带着点明知故问的调侃意思,直勾勾地问:“哦?那琳总要跟谁幽会?我吗?”

“你怎么来了?”乃琳抽了抽嘴角,放下手中握着的钢笔,佯装平淡地转移话题。

走廊留下的节能灯不如室内明亮,贝拉有半个身子隐在了阴影里,闻言才走近几步,也没揪着她破绽百出的话题转移不放,只将右手拎着的打包盒提了起来,悠悠道:“在附近吃饭,路过你办公室发现灯还亮着,就顺手给你带一份上来。”

“......?”

质疑与沉默瞬间便塞满了两人所剩无几的距离,又在打包盒置于桌上时转换成更明确的面对面表达,乃琳虽没接话,却难得让自己的心声全数外露了,脸上表情跟写了字似的。

仿佛是还在记方才被吓的仇,她一声不吭地表达中心思想,曰:我们有这么熟吗?

显然,贝拉是读懂了的,好看的眉因而扬起,没什么恼怒之色,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阿姨说,你忙起来总是不好好吃饭,让我有空帮忙盯一下。”

桌上摆着的、被主人忽略太久的时钟终于在提醒之下回归视野,并在交谈时更新数字,早已习惯加完班忙完再去吃饭的人儿恍了下神,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而她名义上的未婚妻是为了履行她们之间“扮演好角色”的口头约定,才在本应入睡的时间跑来送饭的,无论如何,她都不该第一反应质疑人家。

乃琳稍稍阖目,心道自己最近大概是各种意义上跟贝拉“坦诚相待”的次数都太多了,连不礼貌的部分都几乎不禁思考脱口而出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需要跟贝拉建立长期合作的关系,总不能莫名其妙让人家受了气,万一因此产生芥蒂,以后不愿意配合她演戏呢。

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便与利益关系一齐涌了上来,从思维跑到喉腔,再开口时便不由带上点歉意,她清清嗓子,软声道:“......谢谢。”

“呀,刚刚还要幽会呢,现在就不好意思啦?”

可目睹她情绪转换的贝拉这样说。

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在下一秒被拉开,贝拉轻车熟路地坐了下来,托着腮:“笨蛋乃琳。”

“......”

于是本就为数不多的愧疚以很快的速度一扫而空,乃琳咬着后槽牙,又觉无奈,又颇为哭笑不得:“贝拉女士,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某些时候你真的很会毁气氛。”

“有吧,”坐在对面的当事人不以为然地接道,停顿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但没人会像你这样,当面跟我说。”

“那很坏了。”乃琳挑了挑眉,点到为止,没再多言评价,边将自己堆满桌面的文件清理至一旁,边把话题扯了回来,“你买了什么?”

“手擀面,你公司出门左拐那家。”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手擀面?我妈这也告诉你了?”

装有打包盒的保温袋被那双纤细修长的手配合着推了过来,贝拉眨眨眼,卖了个关子:“那倒没有。”

“凑巧?”

“也不是。”

“那......”

乃琳说到一半的话头被迫暂停,取而代之的,是对面意义不明的轻笑,以及轻飘飘的一句:“那天你不是在我床上睡着了么。”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梦里你一直说,想吃好吃的手擀面。”

好,预感果然成真了。

拆包装盒的手停在半途,她忽然觉得这个钻入鼻腔的面味儿都不香了。不是,这算什么啊......说梦话被人听见就罢了,还是这种最没营养的想吃什么,甚至是在做完精疲力竭之后......难怪那天晚上她跟贝拉说晚上出去吃西餐,得到了个困惑的眼神......她还以为是贝拉不喜欢西餐呢。

尴尬与窘迫顿时布满全身,乃琳整个人都僵住了,偏偏眼前的罪魁祸首还故作不知地“好心”提醒:“诶乃琳,你脸怎么红了?这么烫吗?”

她皮笑肉不笑,做了个深呼吸,抬手将分装的面与汤倒在一起:“是有点烫,这家店的保温袋质量挺不错的。”

“那你慢点吃,不着急。”

贝拉便悠悠说道,停顿片刻,又语调平常接了句:“好吃的话,我下次再给你带。”

......诶?

不是预想之中的调侃语气,也没有揪着梦话这点穷追不舍,宛如真的只是在关心她这么晚还没吃饭,好奇她是不是喜欢这家的饭,其余的,便什么含义都不带了。

乃琳有一瞬怔了神,却又在之后本应探寻答案的四目相对中率先别开眼,视线落回桌面,言语也没寻到合适的切入点,便只好沉默着,扒拉碗中面条。

良久,她才闷着嗓音,含糊不清地应了句好。

空调运转、面条搅动、以及窗外时有时无的晚风,有太多的声音趁机塞满这个仅有二人的空间,周遭空气却没缘由地安静下来,连带着将那些微不可察的尴尬、作对的念头也一并吞没了,徒留些更加莫名其妙的东西。

一定是职业病作祟,自说自话就将那些有价值的、可以成为镜头经典的东西刻入脑海,以至于乃琳这个瞬间在想的,竟全是方才与自己对视的贝拉。

就在半分钟前,那张好看且精致的面容上挂上了与她以往所见皆不相同的笑,很轻,很浅,却也很发自本心。

如果这里是拍摄现场,旁边有摄像机负责抓拍,这样松弛有度的贝拉绝对会变成网络流传很广的“动图的神之瞬间”吧,要被女粉追着喊“姐姐的眼神好深情,能不能看看我”的那种。

还好她当真熟悉她,知道这人是天生自带的一双深情眼,只要状态放轻松,约莫看谁都是深情的。

冷色调的灯光自上而下,将人物阴影打得晃荡,并在面汤表层留下一圈又一圈的虚影,乃琳没再说话了,将那层虚影撇开一点,卷起面条,很慢很慢地送到嘴边。

余光可以瞥见对面的贝拉似乎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稍稍歪着脑袋,勾着似有若无的弧度,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盯着她。

乃琳垂着眼,又往嘴里送了一小勺汤。

总之这份手擀面还挺好吃的。

气温骤升的那天,贝拉的试镜结果略过了本该繁琐的层层筛选,直接发到了乃琳手机里。

同居一月有余,她们其实不太清楚彼此除归家时间之外的生活习惯与轨迹,一方面是有“互不干涉”的约定在,另一方面,乃琳也确实不怎么担心她这位“合作伙伴”的工作态度与业务能力。

演技方面早在初次见面便切身体会过了,外貌更是放在群英荟萃的娱乐圈都称得上挑眼,她没在公司提及过两个人的关系,负责对接的经纪人却依旧以业内人士的眼光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这足以证明未来的可塑性与价值了。

有各项条件加持,乃琳肯定不能在与贝拉相关的问题上全程不管,便抽空将公司里能看得上眼,能保证番位的本子都粗略过了遍,连带着经纪人挑的几个,一齐送到了贝拉手里,她做好了高投入高回报的风险预备,却没料到再一次听见这件事的后续,竟是来自她圈内相熟的导演朋友。

对方以一种几乎能将文字转换为语音的感慨句式给她发来消息,带着感叹号说:琳总,你给我送了个很值得培养的新人啊!

乃琳看得一头雾水,又碍于身份不能直接问,只得先接了几句没营养的客套话,再从满是夸赞的词汇里拼凑出关键信息,直至发现那所谓的“可发掘的好苗子”、“值得培养的新人”,居然指的是某位与她本该完全不担心的“合作伙伴”。

没在自家公司选剧本的事儿先放到一边,去试镜的剧组预算有限也姑且不谈,最脱离预期的,是贝拉放着自家一番二番的资源没接,跑出去试了个五番开外的小配角。

小成本古装片,定位反派身边的打手小干部,后期肯定要在对峙中去世,为主角铺路的那种。

它压根儿没有出现在自己给贝拉挑选的剧本里。

出道作足以奠定基础,她们的合同又只签了一年,乃琳原本是打算让贝拉出道就爆红,以“娱乐圈错过多年的沧海遗珠”来宣传营销的。

现在计划被全数打乱,她不至于焦虑,反倒有点好奇这个本应只出现在自己办公桌上、会客气客气为导演推荐个小演员的剧本,究竟是怎么变成贝拉的备选,又是怎么被选上的了。

前者多半是小助理没注意,在整理时将混在她桌上的本子统统拿了过去,后者就只能问事件的相关人员了,经纪人那边肯定不能大张旗鼓喊过来,她握着手机,思忖了会儿,给当事人发了条消息。

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天晚上的“带饭想吃什么”,乃琳打字的手停顿了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最近跟贝拉的交流愈发频繁了。

而贝拉竟也当真如先前所说,在“下一次”,“下下一次”,好几次加班到深夜的点都给她带了晚餐。

她们的关系谈不上一蹴而就变得多好,但对比欲望纯粹的初见,总还是有熟络一点的,起码现在她知道贝拉新租的练习室就在公司附近,也知道如果消息在标为“已读”的十分钟内没收到回复,那么很大概率,屏幕对面的人就在过来见她的路上。

桌上摆放的时钟始终安静,与不久后短促有力的叩门声相配合,才短暂夺取了房间主人的注意力,就像近期每一次在办公室的相见。

乃琳看向门扉的方向,在心里简单过了遍时间,现在是她消息发送成功的第十七分钟。

仿佛公司股东与雇佣艺人的身份互换,下一秒出现在视野之中的人甫一跟她对视,便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地问了句:“找我什么事?”

“先关门。”她不紧不慢地提醒道,也不知是吃了人家太多次晚餐的习惯使然,还是终于得以从繁琐工作中喘息片刻,不知不觉竟也跟着放松下来,大半个身子都仰向了身后座椅。

等门锁落下,隔绝了室内室外的其他声音,乃琳才眯着眼,开起玩笑:“大白天的,要是被外面办公室的其他人听见,还以为你是我老板呢。”

贝拉没什么所谓地挑挑眉,嘴上倒不忘调侃:“琳总不走平易近人路线啦?”

“我一直很平易近人啊。”

气氛便在她们仅剩不多的距离里定下基调,乃琳歪着脑袋,边随意接话,边将遮挡视线的刘海甩开一点,观察起正向她走来的人。

说来倒也新奇,她们相处至今,见面次数也不算少了,可这居然是乃琳第二次在白天的办公室见到贝拉,更是她第一次见到衣着清凉的贝拉。

不穿衣服的情况先撇开不谈,她们签订合约那天还是挺冷的,送饭又是加班到深夜的点,尚未至春的天,昼夜温差总是很大,贝拉会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戴个口罩,以身作则预防流感。

哪怕是两人共同在家的闲暇时分,乃琳大多也只能看见一件毛茸茸的动物睡衣,大了好几个码,连她都能被打包裹进去的款式。

总不像现在......

休闲阔腿裤,漏腰短背心,外面还搭了件凸显身材比例的短款薄外套,被钻入室内的阳光一照,连本应清纯的脸都衬出了几分帅气,又有个性又好看。

乃琳眨眨眼,目光不动声色下滑了几寸,她们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只需稍加定神,便可注意到贝拉裸露在外的马甲线,以及淌在马甲线上的,一滴微不可察的汗水。

不得不承认,就算抛开外貌,只关注肉体,她这位未婚妻也是颇具魅力的。

她又一次觉得这人放着公司规划好的女主、女二剧本不接,跑去接五番开外的小配角有点可惜,刚想措辞问个清楚,就听贝拉以一种调笑语气率先开了口,抱着臂意有所指。

“好看吗?”

“好看啊。”乃琳便放下手中的笔,也没什么偷窥被发现的窘迫,面不改色地盯了回去。

“......”

大抵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理直气壮还快速的答案,贝拉难得被噎了下,锁着眉欲言又止。

宛如寻到了什么有趣事物的坏小孩,在对面的猎物想到转移话题的方法之前,乃琳揪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破绽,再度出声,连带着语调也拐起了弯,故意为前文做补充说明。

“特别美好的肉体,要是能给我摸摸就更好了。”

“......”

贝拉嘴角都在抽搐,很努力做着表情管理,沉默半晌,竟有点要在这场由自己起头的对峙里自暴自弃的味道,顺着话反问了句:“怎么?你没摸过?”

“确实很久没摸过了。”乃琳笑得眉眼弯弯,连暗喻都说成明示,“间隔太长,都有点忘记手感了。”

“...你不会刚才在社交软件里说要问我的就是这个吧?琳,总。”

重音被咬在了泾渭分明的称呼上,眉宇间的“川”字也跟随话音越锁越深,如果忽略掉藏匿于发间、正稍稍泛红的耳根,乃琳恐怕是会相信面前的人有因此生气的。

她笑意不减,却仍旧坐直了些,配合着递了个正正经经的公事台阶:“那倒不是。”

贝拉轻咳一声,非常懂得见好就收,垂眸收敛了自己虚张声势的气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相处时间渐长,又坐下来吃过好几顿饭,乃琳自认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了解她这位未婚妻的性格的,贝拉是很有主见、很倔强、会自己做重要决定的人。

所以她不会不识趣到在选择已然明朗的时候再去质问利益,只好奇道:“你去试镜那个的古装剧本,导演刚刚跟我说你通过了,为什么选它?”

对面的人站得笔直,闻言,一秒进入工作状态:“那个本剧情挺有意思的,单角色的成长线和小高光也出彩,拍好了会很吸引人。”

“但是它招商阶段就经费不足了,应该没办法做到你预期的效果。”说到这里,乃琳停顿了会儿,又想起之前导演跟自己抱怨过的资金问题,“而且你试的是五番开外的小配角,能分配到的资源肯定更少吧。”

“我知道。”

贝拉点点头,面上没什么惊异之色,对所言都了然于心的样子,简洁明了地作答。

“可能不会爆火哦?”

“没关系。”

到底不是真的需要自己拍板做主的公司上下级,事已至此,乃琳也看出来贝拉早有做过功课,且下定决心了,她清咳了声,故作严肃:“好吧,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那双本就对视着的水蓝色的眼在得到同样严肃的反问之后轻眨了几下,酝酿什么坏心思似的,直勾勾地闯入一整片的紫罗兰。

乃琳眉梢渐锁,假作担忧:“要是以后被狗仔查到我们的关系,写什么‘明明是娱乐公司老板的未婚妻,出道作居然是给别家剧本当小配角’的报道,舆论会不会说我们关系不好,我公报私仇,不给资源还打压你啊。”

末了,她还歪了歪脑袋,含着似有若无的笑。

“贝拉老师到时候打算怎么帮我公关呢?”

结合语境,结合现实,这肯定不是一个需要回答者思考许久,当真严谨去给一个解决方案的问题。

可寂静在二人之间流转几圈,犹豫也一闪而过,回答者酝酿措辞之后说出的,竟是句完全不相关的:“你办公室有监控吗?”

乃琳被问得猝不及防,连笑意都未曾收起,下意识接话:“嗯?有啊,在我电脑里......”

有人靠近的细微风声、阳光晒过的草莓味道、人类该有的正常体温,再是肌肤相贴的热感......有太多的外界因素在尾音落下的一秒影响了她的感官,等一下,为什么她会受到影响呢?

或许大脑也跟着宕了机,乃琳在这个瞬间给不出正确反应,就像是今日骤升的气温,一声不吭打破了春季将临的循序渐进。

这里是办公室,她的唇齿没有被撬开,也没有遇见她们上床时候会有的,那种湿漉漉的吻。

贝拉只是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下,蜻蜓点水。

好看的脸无限放大,马甲线也来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独解释的声音被放得很轻,又或许根本没打算解释,只在她的耳畔轻声说。

“那就这样澄清好了。”

乃琳不太明白为什么贝拉会一时兴起吻上来。

柔软与柔软相触时她的大脑宕了机,思绪却比她们上床飘得都远,最终得到的结论也含糊不清,即:贝拉是在报复自己前面对“肉体”的调侃吧。

也可能是在为方才的假设提供解决方案,打算用接吻堵住舆论的嘴?确实是很直白很有效的法子。

并非什么旖旎暧昧的场合,也没有叫人想入非非的后续,她们的吻与当日突临的春季一样昙花一现,很快便消散进晚间绵密的雨。

而这场雨落了足足两天。

许是为了夺回本属于冬的时节,再开晴便不是能无视“大寒”,转着春装的温度了,潮气从室外蔓延至室内,连平日里精心维护的头发都因此塌了下去,乃琳被迫多喷了好几次定型喷雾。

香水味、洗衣液味,抑或喷雾特有的化学品味,这些生活中不会被单拎出来的小细节会趁着潮气泛滥而泛滥,它们年年相似,又年年不同。

相似的是闻见的人每年都会准时准点犯起鼻炎,不同的就比较复杂了,比如要判断鼻炎的严重程度,便需要加上气候、体质等一系列影响因素。

今年的“不同”还多了点形式上的小小差别。

照例被各式各样的气味阻断嗅觉之前,乃琳先在自家客厅闻到了一股清新、陌生的草药味道,它几乎将具有侵略性的其他气味统统遮掩过去,连鼻炎症状都缓和了不少。

正逢气候多变的返潮季,她很快便联想到是她的室友在用含有草药成分的膏药了,贝拉学舞蹈出身,雨季突觉不适,要用膏药缓解是很常见的事情,她偶尔还会给在公司练得太辛苦,满身都是草药味儿的小练习生批假呢。

理所当然的,乃琳也知道要在居住空间留下如此浓郁的草药味道,贝拉身上贴的膏药可不止一片。

无论作为哪种关系,也无论关系是否表面,最基本的关心流程总是得有的,只是她们工作作息有别,早上基本见不到彼此,乃琳又觉得在社交软件上关心身体唐突了点,便也就暂时搁置了。她原本打算一视同仁,提议让贝拉休假几天的。

或许是同居产生了默契吧,等到黄昏将落的下班节点,她竟真的收到了贝拉的“请假”,虽然内容跟预计的不太一样。

贝拉在消息里说自己今晚没办法给她送饭了,并且要晚点回家。

明月显现于天上,窗外的灯也一盏接一盏亮起,乃琳垂着眼,桌上是尚未整理的几摞文件,侧目是楼宇铸就的万家灯火,她今天也得加班到很晚。

依照社交礼仪,这种时候收到看似“请假”,实则“通知”的消息,只需要简单回上几句类似于“好”、“知道了”的礼貌用语,就可以完全不管了。

但鬼使神差的,乃琳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而回了句:要去做什么?

“已发送”没隔多久便换成了“已读”,估计贝拉也是在看手机的,很快回复过来:试镜结果发到经纪人那里了,几个同期的艺人说要去庆祝一下。

乃琳打字的手顿了顿,没想好要怎么接话,这种下班之后的私人活动,经纪人肯定不会上报给老板,她刚想着不能对员工们的私生活打听过多,便看见屏幕弹出了新消息。

贝拉又说:可能要喝点酒。

除湿器在办公室的一角安静工作,室外潮气却依旧爬满了大半的落地窗,坐在主位的人眨了眨眼,活动了下久坐僵硬的颈椎,正巧将滑落的水珠收入眼底。

她又想起早上在客厅闻见的草药味道。

说不好是哪方面的人情世故被顺势带了出来,也可能是出于对名义上的未婚妻的关心,手机键盘的光标一字一句,最后变成发送成功的标识。

——那你结束了跟我说,我去接你。

关心也好,客套也罢,说实话屏幕闪烁的瞬间乃琳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顺理成章冒出这句,又为什么要用这般笃定的语气去发,等她反应过来似有不妥时已经来不及了,对面的回复比刚刚还要快。

贝拉用简短却明确的两个字答道:好啊。

一串明显是店名的地址紧随其后,为数不多的撤回余地便被彻底切断了,双方皆是。

乃琳当然知道凭借贝拉独自在国外生活二十年的人生履历,她去不去接她都不会出现安全问题,贝拉也当然知道今天的琳总十有八九又要加班,不然也不会打一开始就直言没办法带晚饭。

她们谁都没有点破谁,也谁都没有再问,唯有时间领着人继续向前,将共享着的夜幕染上喧嚣,再重归寂静。

时针终于走到十点,夜晚的城市依旧闪亮,总算结束了加班,并如约赶到地点的乃琳挑了个背光的地方,尽量降低存在感,以注视正在不远处跟同期艺人告别的贝拉。

今天的贝拉穿了件浅咖色的风衣,正好到膝盖的长度,倘若在白天看到,她肯定会觉得是干练利落的都市佳人,可此时夜色笼罩,街边络绎的灯火将小小一只的身影二次包围,色彩各异的光争先恐后,在风衣外表留下泡沫一般的光影,脆弱得仿佛只要有人轻轻去戳,就能将衣服带人一起戳破了。

这种感觉在贝拉结束告别,扭头走来的顷刻变得更为强烈,展露外界的笑意被收起,外套也被晚风吹起一点,不知怎么的,乃琳忽然觉得这个瞬间的贝拉是“空心”的。

没有实质,没有感情,纯靠本能和演技来做反应的“空心人”。

她怔在原地,自己都差点被自己这漫无边际的想象给逗乐,心道一定是等人的几分钟太无聊,才会将贝拉比做卷心......哦不,空心菜的同类。

沿街排档的光取代了店铺各色的影,于是落在身上的泡沫变得浅薄且单一起来,转换间,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只差有人出声示意。

为了防止被公司同事认出,乃琳专门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也没举手招呼,只提前给贝拉发了张带有建筑物的大致方位照,并附带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这份不再多言的信任来得莫名其妙,明明如果她们身份互换,需要凭一张建筑物找人的是自己,那嫌少为难的某人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会迷路的。

但换作贝拉,就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好。

没有张望着寻找方向,也没有犹豫,就像回答的那般简洁,贝拉只一会儿便找到了乃琳所在的方向,径直走来。

等靠得足够近了,乃琳才轻声开口,唤道:“贝拉,这边。”

层层叠叠的光影早已被甩在身后,半张脸都隐入夜色的人儿应声抬首,身上只剩下最普通的路灯为其打光了。

许是刚才“空心人”与“空心菜”的比喻太深入人心,当真面对面了,乃琳又开始延伸思维,她现在觉得与她对视的这个人又不像先前,不会脆弱到被谁轻轻松松“戳破”了。

贝拉又变回了有实质的“人”。

笑意在意识到天马行空时再度漫了上来,乃琳背着手,强行回收注意力,环视一圈的视线回到眼前人的身上,她望着那张微微泛红的脸:“喝酒啦?”

“一点点。”贝拉两只手都揣在口袋里,稍稍仰首。

各自一半的光影变成了并肩而行的同款,乃琳往前迈了半步,很慢,散步样的,带着话音也慢下来:“看起来,你酒量不是很好。”

有晚风恰巧路过,吹拂起披散着的长发,大概是室内室外的温度有差,贝拉的“嗯”声都染上了鼻音,说话也闷闷的,“我有点酒精过敏。”

“那你还喝?”

“所以只喝一点点。”

乃琳给身边人递了个不赞同的眼神,没说什么,心里却隐隐升起些庆幸来,只觉幸好自己有来接她。

虽然就算她不来接,贝拉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吧。都是成年人,又是很有分寸的性格,肯定不会一时兴起便不顾后果,做伤害身体的事情的。

从还算热闹的街道走到偏僻小路,人声与噪音都在慢慢变少,唯独晚风依旧肆虐,蓦地,乃琳听见隔壁传来小小声的一句,“...好像有点冷。”

她不动声色,将下一步迈得更大了些,以遮挡些许晚风:“返潮季,早晚是会冷一点。”

“也可能是喝了点酒,又在空调间待着,导致现在人体温度不平衡?”贝拉一本正经。

“这么清醒,还能分析现状呀?”

“你觉得我像是喝醉了吗?”

乃琳眉梢上挑,含着很浅的笑,同行了半路,她自是知晓这人有没有喝醉的,却仍旧依言望了过去,佯装观察,结论道:“不清楚,反正你脸挺红。”

“风吹的。”

“好、好。风全责,它很坏了。”

话题在压制不住的笑音中来到末尾,短短几百米的旅途也即将走到终点,贝拉瞥了眼高悬天上的月,又看回身边的人,以一种无奈眼神表达了不满。

一辆纯黑色的小轿车就等在这条路的尽头,亮着大灯,在寂寥无人的夜里格外挑眼。

说起来,其实来接人的这位并不会开车。

会开车的喝了酒,然后被不会开车、不顺路、只有目的地相同的专程打网约车接回家,怎么听都是件奇怪且多此一举的事情吧。

但就跟无人发现似的,两位当事人都没提出质疑。

乃琳先一步上前,替贝拉打开车门,随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原本空旷的室外变成一望便可到底的车内,两人相隔的实际距离却没怎么变。

她想了想:“诶贝拉,你明天有时间吗?”

车子缓缓启动,被唤到的人撑着脑袋,望向窗外:“应该没有什么特殊安排。”

“那把明天留给我吧?”

沿街的景色跟随光影倒退,隔着模糊不清的天色,隔着虚虚实实的灯火,紫罗兰再一次闻声而望。

贝拉眨了眨眼,面露疑惑:“嗯?你要干嘛?”

“给你庆祝出道作的试镜通过。”

应是要与今晚的局做出区分,乃琳停顿了下,在得到确切答复之前再行补充。

“不搞庆功宴团建的那种。”

贝拉答应了。

无论“我去接你”,还是“明天留给我”,其实它们都不是提前订好的计划项,只是提议者的一时兴起,这对需要时刻带着社交假面,一句话拆成三句来思考的人来说很不应该,可她当时确实这么想了,便也就当真这么做了。

没有任何准备的后果是从并排到并肩,再到两个人走进家门,贝拉关上房门,乃琳都没能想到任何可行的出行方案。

请客吃饭太日常;周边城市的一日游季节不对;音乐会、艺术展之类的都需要提前预约,游乐园倒是不用,但她跟贝拉也不是适合相伴去游乐园的年纪与关系......

平日里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与法则被统统拎了出来,却依旧没找到什么可行的,乃琳看着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光标,以及空白的日程安排,只觉它快要跟自己今天为工作犯的愁程度不相上下了。

偏偏这时通知栏跳出了新的消息,是贝拉在软件上问她:明天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就好比纠结无果时突然出现的新路标,乃琳思索片刻,当机立断修改了方案方向,决定将问题抛回给明天的另一位当事人。

反正准备出行计划也算是符合问句里的“准备”吧?

不过是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的距离,这次换成她已读不回、本人先出现了。叩门声在几分钟之后响起,相隔半个多小时,她们再一次面对面。

本就微弱的酒气被周身氤氲的水汽再度消磨,现今已所剩无几,贝拉裹着浴巾,耷拉着眼皮打哈欠,让出一个足以叫人进来的身位,道:“怎么了?”

“想问问你关于明天,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喜欢的东西。”

乃琳面不改色,将一句话说得委婉漂亮,眼神却不由自主,在将将出浴的人儿身上周转了圈,隐隐要生出些不合时宜的心思。

她调整呼吸,将注意力转移到房间内部的摆设,又回到尚未全干的发尾,潮气将浴巾前端打湿了些,新掉落的水珠也被逐一吸收,晕得越来越开。

恍惚间,对面懒洋洋的人轻笑了声,几乎脱口而出:“它居然不是一个明天才揭晓给我的惊喜吗?”

“也可以是”四个字被说得尽量理直气壮,乃琳顿了顿,终于从今日太多的“一时兴起”里打捞出本应擅长的腹稿,分析起先前考虑过的、包括天气在内的所有不利因素,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当然了,如果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那前面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那你明天五点起床,陪我去爬山?”

贝拉便饶有兴致地说。

浴巾随着时间流逝塌下去一点,露出极具诱惑力的锁骨,到底是食髓知味,乃琳声音都飘了几度,几欲要盖过迟疑,她轻咳一声,咬了下唇。

“也行吧......”

指向“12”的时针向前迈进,而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人也笑得前倾,不知是捕捉到那逐渐绷起,又努力放松的嘴角,还是对自己松垮的衣着有所察觉,贝拉歪了歪脑袋,很快放过她,轻道:“开玩笑的。”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明天陪我在家看电影吧。”

话音刚落,乃琳便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在下一瞬被油然升起的“为人处事”给绊住,不由想到:如果是因为自己刚刚的犹豫,贝拉才改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久坐办公室的不能跟练舞健身的比体力,更何况是连续加了好几天班、休息不足的情况。可邀约是她自己邀的,话也都是她自己说的,无论如何,都不该让贝拉来顾忌她。

“为人处事”早在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刻入潜意识,却又在真正出口之前被截下,大抵是终于笑够了,贝拉正色了点,方解释道:“我最近腰不太舒服。”

不可避免的,乃琳又想到那贯彻始终的草药味道。

它们大多消散在了整日流通的新鲜空气里,若非现在指出,凭借乃琳的鼻炎状态,肯定是闻不到的。

错了时的关心找到突破口,她张张嘴,想顺着话题多问几句,却又听见贝拉不咸不淡地补充:“没什么大碍,也不会影响生活,就是爬山不太行。”

——显然是不想被人多言关心的样子。

谁都有不愿提起的旧事,她们也远不是能肆无忌惮聊起这些的关系,乃琳很识时务地闭了嘴,默了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将重点转回明天。

“那明天中午我来做饭吧。”

微妙转瞬即逝,贝拉将落至眼前的长发别到耳后,来了兴致:“你会做饭?”

厨房摆放整齐、自住进来便没见使用过的锅碗瓢盆依旧历历在目,在这样的前提下产生疑问是人之常情,乃琳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她视线向左边瞥去,并不正面回答:“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那股洗完澡会带有的沐浴露味道凑得更近了。

许是看穿了她的不自然,贝拉靠近了一点,又挪到她的视线范围内,慢条斯理:“心理学里有个说法,如果别人在回答问题时眼神不自觉向左,十有八九是不自信,或者说谎哦。”

“......”

被迫对视的第五秒,那双好看的眼象征性地轻眨几下,水汪汪的。

第十秒,头顶灯光与四周水汽相辅相成,好似真的将睫毛挂上了水珠,乃琳空咽了下,视线不自觉偏移,正巧撞上若隐若现的锁骨。

她叹了口气:“好吧,好吧。”

“你说对了,我确实不擅长做饭。”

贝拉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敛了那副叫人不得不坦白的柔软模样,好整以暇地抱臂,听她继续说。

“我是觉得,既然要在家庆祝,总得有点仪式感。”

距离回归平常,乃琳摊着手,将方才闪过的否决方案原原本本复述了遍:“但是能临时准备的仪式感也不多,那种花里胡哨的彩带、手拉炮之类的你估计也不喜欢,事后打扫也很麻烦,没什么诚意。”

“相比之下,下厨的方式就更合适一点。”

仿佛笑意也随着发尾蔓延的水汽晕染开了,贝拉在听完后眨了眨眼,这次倒没再追问下去,只扬着尾音,若有所思地接了句:“这样啊。”

“那就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好了。”

所以做饭能算入所谓“明天才揭晓的惊喜”吗?

应该能吧,毕竟也没有透露菜单。

乃琳轻轻吸了下鼻子,隐约又闻到室内飘散着的沐浴露,或许还有夹在其中的草药味道,她被鼻炎阻断了大多嗅觉,已经分不太清了。

可她突然想起来,贝拉是阳光晒过的草莓味道。

也不知道......这个季节会有卖草莓的吗?

考量归考量,除去能将方便面煮开并加个蛋,乃琳实际会做的料理也不多了,反复确定制作步骤后,她选择了挑战难度不算很高的咖喱饭。

为此她特意起了个大早,临出门前遇见在客厅做拉伸运动的贝拉,便顺带着将人一起拽了来,说法是非常顺理成章的:反正你今天一整天都留给我了,还知道我要做饭,一起去采购也在情理之中嘛。

贝拉对这人话语间委婉表达的“想让自己帮忙开车”意思心里门儿清,没点破,没拒绝,应了几个拖长音的“好”,披了件外套,便也陪着出门了。

两个人很少有这种纯粹且放松的日常时刻,连带着一路上的对话都活泼不少,这边推购物车的动作刚被抢先,那边就扁起嘴,颇为不满道:“怎么连推车都要跟我抢一抢?”

“感觉你会站在车上滑来滑去,我来推安全一点。”贝拉答得不假思索,语毕,还莫名笃定地点起头。

休息日的超市,人流比平时更密集些,也当真有几个站在购物车上的小孩跟随话音,同步滑了过来,乃琳将他们看在眼里,有些忍俊不禁。

“贝拉女士,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印象啊?”

她向前半步,边说,边侧着身子回望过去,那已经略过她,落到货架之上的视线也因声而收回,先是毫不掩饰地将她打量了圈,复又停在手臂挽起的一截白衬衫上。

逗留了一会儿,贝拉才意味深长地开口:“可能是无法独立解开扣子的印象吧。”

——可以说是在明示十分钟之前,她们在地下车库,因为太过闷热,又半天解不开袖扣,乃琳被迫找贝拉帮忙,结果被人家轻而易举解开的事情了。

乃琳手指上因过度用力而泛红的部位还没复原,一贯的伶牙俐齿也有了些许漏风,又无法否认,又不想承认的,只好假装很忙地看向别处。

“...是这件衣服的问题,前段日子新买的,我不知道它扣子会这么紧。”

“明明是你手指没力气。”

而贝拉轻飘飘地补了句。

“......”

超市人流涌动,背景音乐也放得喧闹极了,偏偏这句没有重量的话落到耳畔格外清晰,大抵是她们真的愈发了解互相,乃琳脚步都顿了顿,总觉得能听出点其他意味。

她这才对视回来,勾起个嘴角抽搐的笑:“我手指有没有力气,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没有谁会因为气氛正好的斗嘴生气,反之,这般只有斗到后期才会出现的小脾气总会成为一方胜利的证明,在往常,它多半属于更能言善辩些的乃琳。

难得在这时占据全部上风的人儿终是没绷住自己的正经面具,贝拉上半身都压在了手推车上,勉强才从笑音里拽出一句,“那你好好锻炼哦。”

“啧!”乃琳又抽了抽嘴角。

蔬菜区近在眼前,她没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甩下句“我去挑菜”,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徒留身后某人笑得开怀。

等贝拉推着车,再度跟上,乃琳已经端详起手中的一袋土豆了,终于笑够了的人儿语气都变得轻快不少,好奇道:“乃琳,你打算做什么菜啊?”

“猜猜看?猜对就告诉你。”

乃琳将土豆转了个整圈,反复确认它表面没有什么损坏、瑕疵痕迹,才将其往车里放。

“炒土豆丝?炸土豆片?蒸土豆?”已经初步知晓她不擅长做饭的贝拉斟酌着,报起菜名,见她又挑起一旁的胡萝卜,方补充道,“蔬菜沙拉?”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先前斗嘴所附带的小小火药味早已荡然无存,偌大的蔬菜区里,负责挑选的走在前面,一心推车的跟在几步之遥的身后,闲聊漫无目的,食材倒是接二连三放了进来,往远了看,竟真有点“相伴过日子”的婚后感。

不过若是往细了去看,或穿搭或气质,在前挑选的这位都跟“买菜”二字太不匹配了。

所以当手推车驶离蔬菜区,目睹她快速、准确,且熟练挑好食材的贝拉也带着点意外,感慨道:“你好像很擅长挑菜诶。”

“还好吧。”乃琳语气淡淡,又拐弯去隔壁肉禽区,没什么所谓地解释,“以前没那么忙的时候,偶尔会早起去菜市场逛一圈,久而久之也就会了一点。”

优渥到会出现“娃娃亲”的家庭条件、职场人特有的加班黑眼圈、外加“不擅长做饭”的大前提,再怎么听这都是一个与生长环境相悖的“兴趣爱好”,会得到听者惊叹的那种。

成年人惯是擅长应对各类针对“爱好”的声音,也擅长隐藏自我,乃琳当然不会指望旁人真的从这段笼统的描述里听出什么,更遑论对方是与自己家庭条件相似的贝拉。她只是一如往常,说了表面那层点到为止的真话。

可来自身后的声音却毫无征兆,也出乎意料地追问了句:“你是不是喜欢菜市场的人间烟火气?”

乃琳怔了怔。

并非什么“找到知音”的惊喜,而是对于本该点到为止的对话被人寻到真正重点所闪过的诧异,她还没想好怎么答,又听贝拉轻声说,“我也挺喜欢的。”

“哦,难怪会选下厨做饭当庆祝的仪式感,确实挺有仪式感的。”

喧闹的背景音停在了歌与歌的间隙,节奏渐弱又渐起,于是应当被归入“自言自语”的结论尾句也被衬得清晰。乃琳听见了,但没说话。

下一个音节出现时,她反握住了手推车的前端,控制起两人行进的方向。

“今天中午吃咖喱。”

与前文相比,这句话接得没头没尾,可就像今天她们随心随意略过的所有话题,贝拉没在意,只搭着把手,随她向前。

“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不让我猜啦?”

“因为要去买咖喱块。”

许是人声也被愈演愈烈的背景音淹没了,乃琳的嗓音有些许闷,她自己在开口时也意识到了,便又补了句用以俏皮的:“四舍五入,算我提前公布答案了吧,你没猜......”

这句话没说完。

蓦然惊起的手机铃在超市里不算突兀,却足以将沉浸在独有氛围中的两个人一起拽出来,陷入与四周相同的喧嚣。

手推车前端握着的手被迫放开,贝拉再次掌握了车的主导权,向前走了几步,示意身边人先接电话。

屏幕上的数字赫然出现,乃琳淡淡瞥去一眼,而后不由自主锁起眉。

它来自“家里”的座机。

乃琳与贝拉的婚礼被定在了一年后的春天。

庆祝需要提前一天跟对方约定时间,与家里人商讨婚礼相关的事宜倒不必这么复杂,它只需要长辈临时打来的一个电话。

没有经验,大概率需要下厨者边钻研边实操的咖喱换成了摆盘精致、味道有保障的午餐,原定计划的老电影也变成了其乐融融的饭后闲聊,双方长辈将两位当事人围在沙发里,满面春风地询问着有关一年后婚礼的意见,以及现在的感情进度。

喜事喜事,便是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能笑着说起的事。贝拉自也是一样的,那张自带清纯的脸又回到了她们的第二次见面,乖顺,知礼,对他人有问必答,很典型“别人家的好孩子”。

乃琳就更不例外了,她比贝拉这个在国外呆了二十年的还要擅长应对自家长辈,也更知晓这种场合应该怎么笑,唇角弧度早已形成肌肉记忆,大抵比自家公司的几个小练习生都笑得熟练。

“留给庆祝的一天”在阖家欢乐的氛围里缓缓落下帷幕,笑容也持续到了门扉关闭,喧闹结束之时。光与暗,静与闹,抑或者人与人,夜幕将太多事物一分为二,徒留后来二人的鸦雀无声。

仿佛是在与长辈的周旋中消耗完了所有精力,回程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了,贝拉负责开车,乃琳就一声不吭地坐在副驾驶,看灯火倒退。

沿路闪烁的光影变得模糊,车窗玻璃也逐渐瞧不清自己的倒影,似乎是又下起小雨了。

她们上午在超市买的食材还放在后备箱,可直至回到共属两个人的家,都没人再提及它,也没人将它取出来,就这样与原定的庆祝方案一起,被遗忘在了时间角落。

进门却未开灯的间隙,乃琳才突兀开了口,听不出情绪,只低低问:你今天腰还疼吗?

贝拉摇了摇头。

光线昏暗的走廊,又是相隔前后的距离,这种小幅度的动作肯定是不会被身前人看见的,但在贝拉意图用声音再答一遍之前,水蓝将一切都淹没了。

外间飘着雨,不算明显的月光只能映出影影绰绰的轮廓,独一双眼始终明亮,乃琳低垂着脑袋,第一个溺入水中的成了自己。

她咬着唇,在无法呼吸之前说:做吗?

而第二个自甘溺水的人沉寂片刻,很轻很浅地叹了口气,回答说:好。

征得同意的吻是从走廊开始的。

跌跌撞撞的拥抱看似粗暴,实际却护住了稍小一只人儿的腰际,落至唇上的力道也在尽量温柔,乃琳很少主动有机会主动去吻贝拉,也很少在情事中碰见毫不反抗、任由自己动作的贝拉,那些足以将人拆吃入肚的欲望化作被动时分的水光潋滟,贝拉什么都没说。

小夜灯没开,房间里窗帘也没拉,月光与夜色早已将床榻也一分为二,再被轻压上去的两个人蒙上层层阴影,她们离得足够近了,近到衣物上的潮湿气味都钻入鼻腔,乃琳想:幸好她们身上沾染的味道是一样的。

外套,内搭,再是偏运动风的内衣,她一件又一件地褪去贝拉的衣物,自己那件衬衫倒是没动,被身下人略带不满地扒开了些,咬向裸露在外的肩,并勾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

这件袖扣难解的衬衫终是被默认保留了,接吻时太过凌乱的呼吸最先物归原主,轻飘飘地吹向胸乳,又路过小腹,停留在腰侧突出的骨。

贝拉颤抖着控制呼吸,手将床单攥得很紧,乃琳就反握住她的手,安抚样的捏捏指节。

潮气将两个人包裹,湿润也从唇舌蔓延至全身,萦绕在鼻尖的气味变得纷杂多样,有天气所致的,有情事附带的,它们共同铸就了逐渐漫溢的情欲海,所有的一切都已就位,无声似有声的呼唤着来者沉醉其中。

它说:来吧,沉醉进去吧。一次就好,一会儿就好,只要沉醉进去就可以不管不顾了。

乃琳垂着眼睫,觉得自己快要被四方涌来的浪潮淹没了,可在下一个吻落下之前,她好似又闻到贝拉那早该散去的草药味道。

浪潮还在指引她向前,气息也如愿变成了喘息,白皙肌肤与最私密的花园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她曾经切身体会过的那样,不由分说便拖拽着贝拉一同陷进去。

真的可以不管不顾吗?

沉思片刻,停顿片刻,留在腰际的吻还是继续了,却不再下滑,只欺身而上,轻轻落在贝拉的唇边。

应是淹至喉腔的水带了些许苦涩,那向来动人的声线都变得有气无力,好低地吐露着:抱歉。

情欲的海可以轻易叫停,欲望本身却不会因三言两语便尽数褪去,蓄了满腔的浪潮更是不会放过她,随之而来的情绪真真切切,还是将早已奄奄一息的溺水者彻底吞并了。

乃琳当然清楚自己在抱歉什么,也清楚真正裹挟她的是什么,她在抱歉自己让贝拉迁就她,在烦躁自己又一次的别无选择,就像她初知这桩婚事,却选择跑出去一夜情的那天。

看吧,被长辈的声音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在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一一次的出格之举居然是最为荒唐的“一夜情”,她怎会不明白其中有多少自欺欺人,却还是在那天晚上点了那杯纯白色的鸡尾酒。

人类大多趋同,戴有社交面具的人更是不会例外,那时她眯着眼,将周围观察了个遍,几乎都要被自己一时兴起的出格行为逗乐,从而放弃了。直到一袭长裙的贝拉出现。

那份靓丽且挑眼的色彩晃过眼前,衬得它的主人都明媚几分,像是只不被拘束,在天空翱翔的白鸽。

谁又会不想短暂留住拥有着紫色宝石的白鸽呢。

“自愿去做一件事”与“被人要求去做一件事”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被一眼好感的人隐瞒身份上床、在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订婚、签订工作合同、同居,这些乃琳都不在乎,她是囚于高塔之上的人,从仅此一次的出格中窥得过“自愿”便足够了,无论最终要跟“乃琳”订婚并结婚的是“贝拉”,还是同名的任何一个人,这都无所谓,它从来都不重要,不过是一段两位当事人都不在乎的婚姻罢了。

既如此,现在的烦躁又该怎么算呢?

相似的状况,相同的枕边人,贝拉依旧是记忆中明媚好看的模样,唯一不同是这次的“一夜情”更加名正言顺,甚至有了愈发相熟的一点点感情基础,可她却停在半途,没做下去了。

乃琳什么都没跟贝拉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撑在贝拉身上,久久无言。

她的“自愿”再一次被“要求”覆盖,高高铸起的塔沿着既定轨道加固,并试图将贝拉也围堵进去。

可房间里,床榻上,她们又是无比真实地共处着,仅仅是作为贝拉和乃琳。

那双紫罗兰一样的眼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眼尾勾起的潮红也未褪去,与泪痣连成一整片的湿润,仿佛轻眨几下就会有蝴蝶飞出,生动且诱人。

乃琳抿着唇,潮水已经吞并了她的声音,徒留急促之后异常平静的鼻息。

不说“没关系“,也不问“为什么”,贝拉胸腔起伏,缓慢平复着呼吸,就这般伴着热潮瞧着她,眼底的光亮似是能读懂她“抱歉”背后的所有未言。

密不通风的高塔里,白鸽扑腾起翅膀,用好听的声音唤她乃琳,说要再问她一次。

问什么呢?

乃琳稍稍抬头,眼睁睁地看着正前方的砖块被击碎了,太过遥远的皓月得以倾泻而下,缺口里,有雨后潮湿的新鲜空气钻进来了。

然后贝拉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她。

“乃琳,你想跟我结婚吗。”

又是这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人到底为什么会想跟另一个人结婚呢?是利益纠葛太深,沉没成本太高?还是世俗定义上的“一个人过日子太孤单,想找个伴”?又或者真的如各类文艺作品所描述的,双方皆产生了名为“喜欢”的感情?

是了,连上床都有一个更通俗,更浪漫,也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做爱。

“喜欢”和“爱”究竟是什么呢?

乃琳的答案昭然若揭,她早已将“自我”摈弃,将事业之外的“喜欢”统统忽视了。太较真多巴胺分泌的起因没意思,只有看清现实的人才能立足于世,这是长久以来积累的人生经验。她给不出,也不能给出第二种答案。

吻是今日情事的开端,也是此时无声的结尾,那些难以叙述的情绪被潮水拍打上岸,又与萦绕鼻尖的气味相互纠缠,化作缠绵且悠长的吻。

贝拉只犹豫了一瞬,便仰首回应了这个吻,直到氧气不足,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分开,牵出断在下颌的银丝。

婚约也好,欲望也罢,之后她们什么都不再发生。

白鸽总会飞向天空,错了位的关系也终将回归原有轨迹,或许也谈不上原有吧,从贝拉答应跟乃琳上床的一刻起,蝴蝶效应将一切都推向偏差。

现在乃琳想返回去修复它,却又只能在高耸入云的塔中兜转,找不到因果与方向,无奈之下,她开始不自觉地躲着贝拉了。

许是亲密接触所产生的心有灵犀,自这天起,贝拉也真的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会在深夜加班送来晚餐的人不再会故作吓人地敲响办公室的门;楼下便利店的盒饭替代了热气腾腾的手擀面;聊天记录也停留在决定庆祝的那天,被数不清的工作消息刷了下去,不知不觉,她们真的做到了从前约定的:不要干涉彼此的隐私与工作。

除去晚归所见的夜灯仍旧明亮,其余的都回到了得知婚约之前的生活状态,乃琳又开始日以继夜地忙碌起来。

过了立春便是春,她们不再见面的日子里,新的季节来临了。

属于冬的温度不会因为节气已至便骤然回暖,关联紧密的人也做不到完全销声匿迹,哪怕两位当事人在这件事上已经足够默契。

再一次听见贝拉的消息是在无法避免的工作场合,负责对接的经纪人照常报告自家几位艺人的近况,谈及贝拉时,便是那部小成本古装剧即将开拍,要办开机宴,所以来问问作为投资人之一的琳总有没有兴趣参加,就在本市,当晚。

按照正经流程,这种商业性质的聚会该是由对方主办发出邀请,再由助理安排时间,以酌情参加的。可因着乃琳素来都是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经纪人来走个过场,将前后关系与参与人员说清楚,以方便回复的简略版本。包括邀请方在内,没人觉得琳总会对这种小宴会有兴趣。

就连乃琳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听完后一反常态,说出那句“把时间和地址发给我吧”。

经纪人酝酿好的社交辞令卡在半路,正欲转身去准备后续行程的助理也停下步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怔,才应上句:好的琳总,我去帮您安排。

办公室重回安静,方才那个自旁人口中出现,又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身影愈发清晰,乃琳垂着眼,到底是看不进报告了。

窗外天清气朗,鸟雀鸣出的音节婉转多变,声调起伏间,有一个极轻的人声混了进去,拖着单一且兀长的音节。

聪明人就这点不好,明明避也避了,忙也忙了,却依旧能在短短几句的汇报里找出关键信息,并下意识做出最优选择。

哪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一反常态”呢,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年人了。

只要乃琳愿意,她什么都能知道,也什么都能想明白,哪怕所行的路是一条没有方向的偏差路。

她还是没跟助理说要撤回行程,也没通知另一位参与者,夕阳落至云后,她穿着精心搭配的小西装,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了开机宴的现场。人流涌动里,有周遭嘈杂的声音被忽视掉了,高跟鞋踩上地毯,光彩夺目的人径直向前走去。

座位是提前与导演嘱咐过的,而那位许久不见的自家艺人也早已到了,就坐在她的左边。

没有什么场面话之外的交流,也没有像从前那般开口唤她,贝拉的诧异仅存在于细微的表情变化,很快便被对外展露的得体笑容所覆盖,紫罗兰样的眼轻眨着,是在处理在场成员的人际关系。

这应该是乃琳第一次见到带起社交面具,去面对大多数人的贝拉。

乖顺尽数褪去,清纯好看的脸上挂上了毫无破绽的微笑,比面对家中长辈要更坚韧,比跟自己相处要更世俗客气,却也更乐得展现自己的游刃有余,一张好皮相在人群里干净且大方,犹如萧瑟挺拔的竹节,刚刚渡过漫长冬季。

其实就算她不来,贝拉也会是极受欢迎的人群焦点吧,肯定能流畅处理好诸如此类的应酬场合。这些乃琳都知道。

连坐在别桌的演员趁着中场休息跑了过来,开着玩笑说“贝拉你是不是试镜试错角色了,你适合演一身侠气的倔强正派小师妹”,她认得对方的脸,是该剧男主的饰演者,圈内风评不差,却唯独爱酒。

觥筹交错间,围绕着她的同行寒暄也要进入尾声,乃琳没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

她的左耳与右耳分工明确,双线程的好处在此时一览无余,这边刚礼数周全地结束对话,那边便留心着对话节奏,在后文延伸之前,不动声色地接下了针对贝拉的话口。

相似的光影落于面庞,应是在场业内的投资人之中实权最高的人悠悠转过身,言笑晏晏,替自家那位“新出道、没背景”的小艺人挡下一杯即将递到眼前的酒。

然后是第二杯,第三杯,故技重施的第四杯,旁人顺势敬来的第五杯......乃琳弯着眉眼,以全然可以在娱乐圈争得一席之地的外貌与举手投足,夺走了场内大多的注意,也拦下了所有向贝拉而去的酒。

不清醒的人会被那座伴人生长的高塔所吞并,成为填补缝隙的砖瓦,打从一开始,囚在塔上多年的人就知道这个后果了,也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她不该让自己被酒精延缓思维,更不该以这种方式成为人群焦点。

可她还是来了。

温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数不清第几杯被麻木举起的时候,贝拉近乎完美的社交假面有了些许松动。

时隔很久,这个为她击碎过高塔砖瓦的声音再一次唤她,好轻好轻地说:“乃琳。”

被数不清的“琳总”包围,又连续喝了太多酒,乃琳的声音都变得低沉,被突兀出现的全名唤得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尽量轻柔地问:“怎么了?”

她似乎听见身边的人叹了气,转头却寻不见相应的波澜,四目相对,那双好看的眼稍稍眯起,犹如一汪平静的泉。

可她分明觉得有浪潮再次席卷,不由分说就将人带回晚冬淅沥的雨。

时间流速变得缓慢,乃琳大抵是喝得有些多了,竟觉得自己在飘飘荡荡的雨里看见紫色宝石,看见白鸽,看见一个同样不打伞的人。

贝拉没有再笑了,也没有用那副惯来对外的社交假面,泪痣随眼睫而动,一改先前温润的模样,情绪不辨地跟她说:“你喝太多了。”

这算不算是两项约定都没遵守的一句话?

她们现在应该扮演的角色是“前来应酬的老板”与“出道不久的小艺人”吧,前者的行为逻辑还可以解释,后者呢?可没有小艺人会这么跟老板说话。

但它貌似也不属于第一个约定前提的“婚姻中”,只能算干涉到隐私与工作?

随便吧,反正先打破它们的是乃琳自己。

有谁点燃了漫无边际的海,积攒太久的潮水再度翻涌而上,将室温与体温都抬高了。

乃琳停顿了会儿,放下酒杯,从太多的虚与委蛇中缓慢脱身,迎着四周明显的探究目光,面不改色地接话。

“好,那我不喝了。”

便无人再会属意今夜高悬的月亮。

潮起潮落间,她们终是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像是要将那些无法结果的起因统统拨正,贝拉领着乃琳,又一次迈入那家两人有过一夜情的酒店。没有登记身份信息,也没有犹豫房间号码,仿佛它本就是计划之中的一环,是今日应有的末尾。

乃琳是被一路握着手腕带过来的,其实这种半强硬的做派不太符合她与贝拉一贯的相处模式,她的思维还有点神游,人也在状况外,只是跟着身前这个人向前走,一直走。

门锁开启又落下,室内的光一瞬亮起,再被控制着重新黯淡,独独留了床头铺洒的暖色调,是与记忆相同的色彩。

贝拉使了些力道,两个人便齐齐向床榻倒去,不算遥远的记忆卷土重来,这里是乃琳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贝拉的地方,却又不是那时的角度。

撑在床上的成了她自己,位于下方的成了当时在她面前褪去温润伪装、于水波中哑着嗓子,哄她再来一次的贝拉,唯有那双紫罗兰的眼依旧暗流涌动,状似深情。

再对视时,沉寂了一路的无言终于被打破了。

贝拉做了个深呼吸,伸手环住乃琳的脖颈,将她往下带了带,这会儿倒是不强势了,却仍是没有笑,只轻轻开口。

“不是在躲着我吗?”

近在咫尺的呼吸顺着声音打在脸上,是温热的。

与势均力敌的人对峙,否认与承认都会成为徒劳,乃琳垂着眼,没说话,下意识咬向自己口腔内部的软肉,以求从断断续续的浪潮里打捞出少许思绪,可仍有酒精在牵引着,搅乱了名为“点到为止”的闸门秩序,她捞到了太多被强行止住的情绪。

正在酝酿的话语也只好拐弯绕行,最后出口的,竟误打误撞剩下一句实话。

“你上次说,你有点酒精过敏。”

眼前的人便挑了挑眉:“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实话实说,也可能是根本没考虑过这个答案,贝拉听完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复轻叹了声,揽在脖颈上的手稍稍使劲。

本就是半推半就才形成的姿势,乃琳支撑不稳,转瞬被拽下来,两人为数不多的距离迅速缩短,她趋于本能闭了眼,恍惚间,又意识到这似乎是接吻才会出现的姿势与距离。

而上一次的吻还是用来结束话题的借口。

乃琳没由来地有点烦闷了。酒精没能捣碎她控制理性的关卡,偏偏是那道“点到为止”的闸门愈发摇摇欲坠,被裹挟细沙的浪反复冲刷,她加固未果,只得锁着眉,彻底放弃它。

那个世俗定义上总是与“浪漫”挂钩的“吻”却没能如她所料的落下来。

应是在既定选项里新增了出其不意的其他,贝拉动作轻柔,慢慢用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稍低的体温一点一点逼近,仿佛有涓涓细流汇入了波涛汹涌的海,以安抚早已过热的浪潮,再纠缠起新一轮浪潮。

只需再进一步,她们便能唇齿相贴。

但仅此而已,掌握主动权的人没再靠近了,好听的声音也带着少许的无奈意味,喃喃道了句,“酒量不好的到底是谁啊。”

乃琳怔了怔,猛地睁开眼,没能理解贝拉此举的用意,她想说点什么,又尚且犹豫该说什么,言语重组间,她看见了眼前人今日首个发自内心的笑。

好似能融化进床头的暖色调灯光,贝拉的笑很浅,也很轻,勾着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们的唇仅剩下毫厘之差。

“乃琳,来做吧。”

然后落在唇边的声音这样跟她说。

小西装早在进门时便被顺手剥掉了,勾在脖颈的那只手也随话音而动,滑入半敞着的领口,路过锁骨的指腹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激得乃琳浑身一颤。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来去自如的手便自内衣肩带摸索了下去,游走至后背处的搭扣,一如她们从前做过的几次,贝拉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它。

束缚在内衣之中的胸乳得到释放,又没完全释放,柔软自然下垂,乳首也抵上了薄薄一层的衣衫,逐渐加粗的呼吸先于言语,将什么都打乱了。

身体反应从来都是最诚实的,乃琳几乎是条件反射后倾几寸,留出足以让两个人动作的距离,覆在她胸乳的手却不再逗留,只曲指戳了戳她胸侧软肉,转而退出来,去牵她撑在枕边的手。

吐息拂过侧脸,潮红与薄粉也在不知不觉间爬上两个人的眼尾,玩闹般的,贝拉轻轻捏了她的指节,将这只手引向心口。

自始至终,乃琳都没阻止,也没动作,只任由贝拉全程将自己牵引着,轻覆着。

不同于她已被褪去的内衣与只剩一层的衣衫,贝拉的整套穿搭都是完整的,上杉带有花边的款式繁琐且好看,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不染尘埃的清冷系,也像是杂志会写的禁欲系,连现下所见的表情都带着些波澜不惊。

但当真正触及到心口的时刻,乃琳便感受到了藏匿于布料之下的灼热体温,以及......跃动着的心跳。

不对,她的掌心距离心脏还隔着几层布料,她不该感受到心跳的。

有潮水自脉络涌向五脏六腑,难以呼吸之前,乃琳发现这份躁动的源头是她自己。

说不好是谁的呼吸更紊乱些,第一颗扣子反射着微弱的光亮,已经近在咫尺,贝拉眯了眯眼,除去轻轻摩挲她的指腹,便不再继续。

并着主动权一并交回的还有指向明确的话语,它拖着长音,也勾着尾音,将问句说成陈述句。

“不是要让我试试......手指有没有力气吗。”

酒量不好的究竟是谁呢?

乃琳已经无暇在乎了。

热气喷洒在耳畔,情欲点燃了蠢蠢欲动的海,或许最开始就是她自己想要醉酒呢,就这样醉在无需点到为止的浪潮里,醉在断断续续的低吟里。

上杉衣扣被一颗又一颗地解开,又不彻底褪去,只大敞着,以束缚贝拉的手臂动作,想要醉酒的人在此时想起了方才差点被撩拨到乳尖挺立的自己,便也就记了无关紧要的仇,她将贝拉的双手连带外衫一起上举,于头顶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那张清纯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很快被欲言又止掩盖过去,贝拉咬着下唇,终是没说什么,放弃了挣脱的念头。细细一根的腰带已经被顺势解下,缀在一旁的装饰玫瑰也失去支点,松垮着散在床榻上。

腰带,裙摆,再是最后一层的底裤,乃琳欺身将膝盖抵进上次未曾光顾的隐私地,不再叫停这片情欲翻涌的海。

有巨浪意欲滔天,也有掌控者自其中斟酌,取得了最微不足道的一瓢浪,荡啊荡啊,将水珠送上白鸽扑腾的翅膀,羽毛随之轻颤,那副紧致的身躯也因此染上好看的粉红色。

与贝拉的“有耐心”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乃琳的前戏是小心翼翼的克制。

双手绑蝴蝶结姑且称得上一时兴起的冲动之举,真到正戏了却又不再肆意妄为,她将贝拉的乳尖都舔咬得红肿湿润,手指在早已湿润的缝隙来回试探,挑起些粘稠水液,绕着入口处打转撩拨,将其均匀涂抹回去,翕动着的小穴禁不起层层叠加的刺激,在张合间吐露出越来越多的水,贝拉的声音都快要压不住了,咬紧齿关才没让呻吟外泄。

而做完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依旧无动于衷,只在这个时候凑身上来,郑重其事地亲了亲红到仿佛要滴血的耳垂,说出的话不像两个人自一夜情相识,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倒更像是那种好好谈恋爱,做爱时比起自己,先注重对方感受的真伴侣。

乃琳将声音放得又低又哑,气息混着少许尚未散去的酒气,礼貌有加地问:“我可以进去吗?”

是调戏还是当真忧心,它们都不重要了。答案与话语一起淹进了自掌心低落的体液里,好听的嗓音喘得楚楚可怜,贝拉更湿了。

说是自己挑起的情事,可没当过被动方的人也不擅长实话实说,下意识就想合拢腿,或者抓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但她的双手被束缚,双腿也被打开,只剩一张可以回答的嘴。

羞耻感自耳畔蔓延,连眼尾泪痣也一并烧着,那双自带清纯的眼藏着欲语还休,分明早便写满了想要更多的欲望,又软得仿佛欺负一下就要掉眼泪,许久,是身体先放弃了竭力维持着的游刃有余,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往前送了送。

按往常,乃琳肯定能读懂这份无需多言的默契的,只是她今天不想懂,什么都不想懂。

仅剩的那点理性被全数用在了“小心翼翼”,没得到想听见的答案就自顾自地任性起来,她压着眉,手指稍稍后撤,虽卷起更高的浪,却不再赠予白鸽。

室内的温度被荷尔蒙劫持,烧得越来越高了,好似能将两个人都卷入与春相反的旱季,即便有人现在身下流淌的全是水。

僵持几秒,还是失水更多的贝拉先开了口,很轻很轻地妥协说:“......进来。”

乃琳这才勾唇浅笑,侧过去亲亲近在咫尺的泪痣,手指一点一点送进去,被翕动着的穴肉争先恐后地接纳,她尝试着抽插了几下,很慢,又带出些水。

分不清是唇瓣先吻到的泪水,还是手指先带出的淫水,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进入动作,贝拉却好像真的要哭了,声音也变得摇摇欲坠,被束缚着的人在逐渐加速的抽插里找不到支点,而四处探寻的指腹又极具天赋,已经触到了明显粗糙的地方,并心领神会地勾了几下。

内里的温度终究是高过体表,贝拉被初次体验的刺激得弓背,再抑制不住呻吟,在断断续续的浪潮里被托举起,展翅送至云端之上的高潮。

呻吟与喘息混杂到一起,连之后的话语也变得含糊不清,乃琳的手指还在穴内缓慢动作,以安抚后续余韵,恍惚间听见贝拉的声音,方停下来,没退出甬道,只轻声问了句:你刚刚说什么?

甬道仍在收缩,上面的嘴与下面的嘴同时喘着气,由此组成字句的音低沉得不像话,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贝拉软绵绵地蹭了蹭她。

“帮我解开......”

其实这种程度的蝴蝶结是不需要找人专门解开的,它只需要简单一挣便自动散开了,比如情事之中总会附带的,那些情不自禁的挣扎与乱动。

但无论是前戏还是正餐,摇摇欲坠还是高潮将至,贝拉都没有去挣开它,并不牢固的蝴蝶结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直到绑它的人再亲手解开它。

胸乳印着的暗红色吻痕赫然醒目,手腕处却没有留下捆绑红痕,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得了空闲,不过片刻,便再一次环绕上来,将剩余的力道均数返还。

她们这一次的上床没有接吻。

白鸽张开翅膀,却并不奔向属于她的天空,她自高潮的云缓慢落下,拥向眼前的这片海。

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里,她们紧紧拥抱。

云雾环绕山海,鸟雀陷入沉眠,最后的雨在意识混沌之际落了下来。

白日里处理了一天公务,晚间又喝了太久酒,事后乃琳很快就睡着了,梦中淅淅沥沥的雨带着不可忽视的寒,应是自晚冬而来的,它不知何时跑入了这场几乎空无一物的梦,越下越大。

唯有那座高耸入云的塔依旧存在于空间中心,囚着那个无处可逃的人,雨水路过此地,便在转瞬间变为洪水,漫过层层砖瓦,仿佛很轻易就能将此处唯一的居住者也吞并了。

乃琳麻木地站在最高一层,没有表情,没有呼喊,也没有动,只是自那个小小的缺口向下俯视,仿佛是一个被剥夺生机的木头人。

寒意捉住脚踝时她才猛然惊醒,神经系统重连,不曾分清的现实与梦境虚幻着重叠,她懵懵道出句喃喃自语的:“雨停了......?”

床头灯依旧明亮,浅浅一层的暖色调突兀入目也不会晃眼,反而很好将思绪带回了,意识回笼间,却有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先接了话。

好似路过耳畔的微风,这个声音淡淡跟她说:“没有下雨。”

乃琳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大脑还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条件反射先往出声方向寻了过去,如愿在视线中央锁定了坐在不远处的人。

是并未回望过来的贝拉。

似是在专注看着什么,贝拉稍稍蹙着眉,朝向她的半张脸与她共享此时柔和的灯光,左手也自然而然地搭在太阳穴上,有一种日常居家的随和惬意。

“你醒了?衣服拿去干洗了,明天早上才会送回来,要起来的话先穿我的......”

大抵是察觉到这边一言不发又一动不动的目光,贝拉声音逐渐减弱,停在了原本句意的中途,犹豫几息,还是回身轻唤:“乃琳?”

蹙起的眉还没来得及舒展,却蓦地与光同行,好似有黄昏与暖阳随之淌过眉宇,悄无声息驱散了阴霾笼罩的冬雨缠绵。

乃琳这才怔怔回神,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梦里了。

漫至脚踝的寒意是不着寸缕的自己不小心将双腿伸出被子,连绵不绝的雨也仅存在于梦境,这里没有囚禁人生的高塔,只有四目相对的乃琳和贝拉。

她眨眨眼,声音还有点沙哑,用身上被子粗略裹了裹,轻道:“没事......有点睡懵了,刚回神。”

对面的人便将右手攥着的厚厚一沓彻底放下了,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那副较好面容被全权交付给了此时暖色的灯光,饶有兴致的样子。

“梦到什么了,能让你懵这么久?”

乃琳斟酌了下自己的梦,选择以最简略的方式实话实说:“梦到下了很大的雨,我被困在雨里了。”

或许是室内的温度与氛围都太过舒适的缘故,她本该严重的鼻炎症状竟也跟着缓和了不少,说话间,还闻见了股似有若无的陌生气味,像是沐浴露。

注意力跟着缓慢转移,乃琳垂下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贝拉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不再是两件式的小裙子,而是件素色带有印花的长袖,约莫是趁她睡觉去洗过澡了。

难怪梦里会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用以控制细节的神经还未完全归位,落至贝拉身上的目光打量意味明显,却不曾回收到丝毫不悦,只有顺着前文的一句,“梦里没有伞吗?”

“没有。”

贝拉便托着下巴,思考了会儿,玩笑般的,又道:“那你下次把我也梦进去吧,我来给你送伞。”

不过是一句顺应气氛的插科打诨,与之相同的对话早在她们日常的相处里拥有过太多次,这一次也并无不同,除了听者的心境。她才刚刚走出那场足以淹没一切的雨。

乃琳又愣住了,竟真因这句话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贝拉给自己送伞的场景。寒风刺骨,大雨瓢泼,却兀自多出了一簇自高塔盛开的紫罗兰。

言语在嘴边兜转,思绪也断断续续,终是愈发地清醒起来,她话题转移不算顺畅,连接上下文的也只剩下五味陈杂的一个“好”字,以及过分生硬的:“你在做什么?”

所幸贝拉也没再细问什么,见她歪头探究,便也侧了侧身,顺着视线望过去,解释道:“看剧本,做人物小结。”

“过两天就要开机了,多模拟几遍总是好的,能确保正式开拍的时候万无一失。”

乃琳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又在私人用品齐全的四周扫视了圈,想起什么似的。

“那......订这间房间也是因为开机吗?”

“嗯。这里离拍摄点比较近。”贝拉顿了顿,平时到这里便能自动结束的话题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顺了下去,以增添更为具体的后文。

“我咖位不够,角色戏份与重要性也不高,剧组没帮我开房间。如果每天从家里往返又太耗时间了,拍夜戏收工回来会比较晚。

“那个点......你应该睡了。”

像是被眼前人乖乖裹着被子、又小心翼翼的问话影响到了,说到后半段,本应坦荡的也拖起了略显犹豫的音节,并眨了眨眼,不怎么自然地说着。

今夜没有下雨,窗外应是有月高悬的,可隔着层层纱帘,谁都无法自此处窥见明月,独床头亮着的暖色调灯光笼起室内两人,又投射两人,落在墙上的阴影因她们的动作而靠近,因她们的角度而模糊,最终呈现的,是仿若依偎的一双影。

那份会延缓思考的酒精早在先前做的时候便被情欲烧了个干净,乃琳没办法把自己想说的话、已经说的话归类进“酒后失态”,更没办法强塞进“床事调情”,所以她退而求其次,将它放进了“梦的余韵”。

再之后她便什么都没考虑了。

凡事都要先斟酌前因后果、再三思而后行太累,今天的“完美主义乃琳小姐”、“察言观色乃琳小姐”、“运筹帷幄琳总”皆已精疲力尽,留下的,只有现下裹着被子,不愿太清醒的最后一个。

而真正想说的答复也几乎是脱口而出,好听的嗓音带着丝丝沙哑,接话道:“这样啊。”

“我还以为,你又要不辞而别。”

——是一语双关。

对面落在光影中的人微颤了记,闻言,几欲要经历一场针对瞳孔的地震,显然也是听出来其意的。

乃琳是在说她们在这家酒店上床的第一次,也是在说没有提前跟她打招呼,便擅自决定在拍戏期间搬过来的这一次。

只是“不辞而别”这四个字,对她们的关系而言有点过于重了。

再如何聪慧的人都不会多擅长应对直球与真心,可没有人会不识趣到跟一夜情的对象交付真心。除非关系自起点开始变更,她们不再是所谓的“长辈定下的娃娃亲”、“一夜情的对象”,而是乃琳和贝拉。

就仅仅是存在于此的乃琳和贝拉。

寻到出口的浪潮不再蔓延,它自外向内,收敛进了眸中那片水蓝的海,她有情绪,有波澜,也映出正欲组织措辞的眼前这人。

贝拉张了张嘴,却又先轻轻叹了气。

“我没有打算不辞而别......你看一下家里的监控,我今天出门前在冰箱上留了纸条的。”

“之前那次,姑且也算是意外吧......在晚上遇见你之前,我就约了第二天上午的医生,没法临时取消,所以只能提前走。”

“抱歉......”

这一次垂眉说抱歉的成了贝拉。

可按照她们最初的两项口头约定,越界“干涉隐私”的是先用模棱两可句子问出它的乃琳,贝拉根本就无须向她解释,也无须抱歉。

墙面上的影有了些许错位,又很快聚拢,是有人稍稍向前,以实际距离拉进了影的距离。

现在的乃琳无比清醒,她听清了贝拉所有的话,也看清了贝拉所有的表情,紫罗兰样的眼轻轻眨着,仿佛连泪痣都拥有呼吸。

所以她也做了个深呼吸,扯着身上的被子,学着之前在办公室感受过的,那个猝不及防又蜻蜓点水的吻,为今夜情事的未办项画上省略号。

她在贝拉脸上看见了与当时的自己相同的表情,也再次尝到了阳光晒过的草莓。

柔软一触即分,声音却不受控制,好轻,也好小心地唤着近在咫尺的名字。

“贝拉。”

于是乃琳从贝拉的眼睛里看见了不像自己的自己。

“......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吗?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告白,也并非征求意见,它大抵是一个比“想结婚吗”还要荒谬,还要天真的问题。放在平时乃琳根本不会考虑,更别提将它说出口。

思绪中不愿清醒的部分想要得到有关于此的答案,可实际清醒的部分又明晃晃地提醒她大概率得不到答案,就像她至今不曾答复贝拉的“想结婚吗”,贝拉也完全可以逃避、忽略这个问题。

与提问者是否自信无关,在漫长的人生岁月中学着将“自我”摈弃,以维持太多份社交假面的人是做不到在短时间内重新定义“喜欢”的,便只能求助致使她情不自禁的另一位当事人。

贝拉是怎么想的呢?这样一个有主见、有坚持的人为什么会同意跟她订婚呢?明明只要不回国,不来见她,就不会被名为“家庭责任”的枷锁所禁锢了。

说到底,在贝拉眼里,“喜欢”又意味着什么呢?

世俗定义的吻总该与“喜欢”、“浪漫”之类的词汇挂钩,可她们的吻却更倾向于情绪宣泄的缓存点,将太多的不可言说都抛进了热流与体温。唇瓣相依复又缓慢分开,贝拉眼神闪烁,精致的面上也略过了一丝慌乱,不知是因为听见太荒谬的问题,还是因为眼下毫无征兆的吻。

第五次目睹眼睫煽动之后,乃琳的肩膀被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扣住了,裹在身上的被子也随动作滑落,留在肩颈附近的指印与吻痕互相交缠,在光影下盛开艳丽的花。

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自眸中显露,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由贝拉主导,足以牵出银丝的深吻。

她们似乎都习惯在无法回答的时候先交换呼吸了,就像计划被打乱,乃琳用吻来麻痹神经、安抚浪潮的雨夜,准确接受到它的贝拉也是这样,在悠长且缠绵的亲吻后再度迎了上来,并还以热烈。

从初次接吻的不得章法到学会换气,再到有所挑逗的唇舌交缠,最后有来有回地反复追逐,连吻技都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中变好。现在的她们可以吻很久很久。

再久一点就能将逐渐紊乱的吐息都化为心间辗转的热潮,贝拉在那条摇摇欲坠的被子完全掉落之前才停下它,咬了咬自己略显红肿的下唇,又将被子给乃琳披了回去。

不知不觉间,她们再一次回到床上,以面对面的姿势与距离。

扣在肩膀的手被施施然收回,转而捻了捻垂至耳畔的发丝,在做什么重要决定般的,贝拉沉默许久,在气息平稳时低声开了口。

“你家里人跟你说这桩婚事的时候......有提及过我的事情吗?”

坐在一旁的乃琳便点点头,又摇摇头。

生长环境所迫,她们都太聪明,也太懂得审时度势了,只要一方开口,另一方便能很快明晰言语之下的指向了。它不是一个以问句为结尾的话题转移,而是象征回答的开头。

贝拉是在斟酌措辞,回答她的那句:你喜欢我吗?

与己相关的旧事范围太广,也牵扯太多,大抵在犹豫该从何说起,眼前那张较好面容爬上了少许的为难色彩,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些不会出现在家中长辈概括的“婚约者介绍”,也不会写进简历的故事娓娓道来。

它不是一个特别出乎意料、一波三折的故事。

前景提要跟乃琳知晓的版本大差不差,她们的娃娃亲是祖父那辈人订下的,据说是年轻时过了命的交情,后来因为意外断了联系,再遇见便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恰巧当时两边的小辈都怀有身孕,便一拍即合,决定亲上加亲。

乃琳家世代从商,贝拉这边则是走的是体育文化的路子,虽说上一辈自说自话定下了亲,但真正养小孩的双方父母都没怎么把这桩“娃娃亲”放在心上,更何况出生之后是两个女孩。渐渐地,这桩事就被埋没进旧时光了。

转折点发生在同性婚姻于法律上得到承认的时期。家里人没明说,可据乃琳近年来对自家商业的观察与猜测,应该是她家先想起的这桩“娃娃亲”,并向贝拉家旧事重提的,因为需要好名声与好风头来做扩张版图的跳板。

财产需要下一代来继承经营,名声自也是需要后人维护的,乃琳自小就在学习如何“为人处事”,贝拉则被送去培养各类兴趣爱好。优渥的家境与需要承担的责任相辅相成,她们的童年有着相似的压力。

记忆是不可逆转的来时路,走出了相似却又不同的两个人。说到这里,倒是贝拉没什么所谓地耸了耸肩,含着无可奈何的笑。

“......但是比起乒乓球啊、铅球啊之类的体育运动,我发现自己更愿意去隔壁的舞蹈教室,也只想在艺术方面走下去。于是就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跑到国外去进修了。”

“现在想想,可能真的是年少不知事,比较叛逆吧,我居然敢在那个年纪孤身一人去国外,还一去就是二十年。”

乃琳曲膝抱着臂,安安静静地听着,不可避免的,她又从印象深处找到了那份曾经被端到面前,写得满满当当的简历。

一个又一个的关键事件在看似简单的表述中连接成线,贝拉说起它们的措辞甚至可以称得上淡然,短短几句“在国外待了很久,期间一直在学艺术”就带过了,可摆至眼前的眼前与专业性也都真实存在,无一不在提醒着既定事实,即:这个人真的沿着自己所选的路走了下去。

它本该是一条与原有的成长轨迹相悖,并不被旁人看好的路。

话口被抛了回来,乃琳默了默,隐隐约约的预感就像身侧模糊的阴影,虽跟随她,却也笼罩了一半的贝拉,她眨眨眼,尽量轻柔地问出了应是重点的。

“那你......为什么会回国?”

总不可能是因为接到消息要跟她结婚。那时候她们还不认识彼此呢,贝拉也不是会向家里妥协的人。

眼前人勾在唇角的弧度因声而松动,又重新勾了个更深的,落在乃琳眼里满是破绽,像是牛奶加少的拿铁咖啡,将苦不苦。

贝拉垂着眼,声音也闷闷的,道:“我受伤了。”

“练习时伤到了腰,需要好好调养,但是以后不能再在舞蹈领域有所精进了。刚好也是这个时候吧,家里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国跟你结婚。”

“医生建议我在调养期间别想太多,适当地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放松点,最好直接换个环境。所以我就回来了。”

连贯的、不连贯的细节自相处中浮现,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

什么类型的医生会嘱咐患者“别想太多”,并且提出具体且专业的建议呢?起码康复科的不会,比起心理疗程,他们会更关心患者受伤部位的恢复进展。

成年人的对话向来说一半,藏一半,乃琳在此时无比庆幸自己惯是擅长解读这些的,能听懂话中话,也不用贝拉再进一步跟她解释。当然了,就算她没能理解,贝拉估计也不会抽丝剥茧,继续袒露下去了吧。

想要表达的在尾音落下时便已完结,想被理解的只能看当事人的悟性如何,新一波的浪潮翻涌在两人为数不多的距离里,却不再伴随淅淅沥沥的雨,更流不进那片欲望灼烧的海,它将沙砾变成颗粒分明的调味料,又酸又涩。

贝拉再度看向了她,一字一句地回答她。

“乃琳,我可能......没有那么明白什么是喜欢。”

“坚持舞蹈是因为是小时候定下的目标,回国是因为受了伤需要调理,去找你的那天,我原意是想看看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发展到一夜情......纯属阴差阳错。”

随即四目相对,现在的乃琳没有再于其中看见不像自己的自己了,她看见一个不再笑的人,坚毅到可以独自对抗所有,又柔软到仿佛一触就碎的人。

贝拉是“空心”的。

而本人也知道失去了目标的自己是空心的。

接下来的话就像是在迂回着打太极,可乃琳清楚地知道并不是这样,这个人是用如今空空如也的心,绞尽脑汁地给了她最真诚的答案。

“所以......”

所以——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可以让我住进你心里吗?

灯火摇曳间有谁窃取了倒映墙上的影,她们在海色与天色交接时看见暖色,然后是一片空白的彼此。

世人总将“爱意”捧上高位,恨不得用认知里的所有词汇去修饰它,于是性事被称之为“做爱”,结婚也是因为“相爱”,好像在如浪潮汹涌的众多情绪里,只有“爱意”是最高级的,与之相似的“喜欢”要排在之后的之后,告白要说“我喜欢你”,求婚与结婚则需要一遍遍地宣誓说“我爱你”。

在不成文的法则里,人与人之间朦胧诞生的“喜欢”是要比“爱”低上一等的。

乃琳与贝拉的顺序从一开始就错了。第一次做爱的时候没人去在意“爱”,被迫订婚的时候没人会细纠“爱”,她们的婚姻应该无关感情,只伴随各家利益与个人礼仪。他人订下的前路早已明朗,偏偏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临时出现,将所有都搅得一团乱。

“喜欢”是什么呢?“爱”又是什么呢?摈弃“自我”的乃琳给不了答案,已然“空心”的贝拉在寻找答案,她们不约而同地将问题投射给了对方,却都没能得到世俗意义上的回答。

但如此,便足够了。

说好听的、中听的话很容易,敷衍也很容易。难的是藏在日常相处里,隐进举手投足间的少量真心,它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本人并不自知的偏向。

披在身上的被子在动作时被扔到一旁,乃琳稍稍欺身,握住了贝拉因紧张而攥在一起的手,两个人齐齐倒在床上。早春的夜晚仍旧带有薄寒,不着寸缕的先打了个冷颤,却将手握得更紧。

平稳且热切,坚定且稳固,囚于高塔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早已如砖瓦般,被云泥包裹却无可撼动的心。她把自己的心捧了出来,交付给空空如也的贝拉。

吻落在手背,又落在指节,似有若无的鼻息带起了无关欲望的热潮,水蓝色的眼忽闪忽闪的,与紫罗兰相交相缠,仿佛将彼此错综复杂的人生路都融为一体。

乃琳温温柔柔地说:“没关系的。”

即便那些积年累月所磨练而出的性格、经历不会因为谁的出现突兀改变,将人围堵得喘不过气的生长环境不可能轻易放过于此间沉浮多年的人。那也没关系的。

“我也有很多弄不明白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能不能定义为喜欢......我没有喜欢过什么。”

她可以在这条有雾缭绕的偏差路上,慢慢给贝拉补足那颗缺失了的“心”,就像贝拉在她们日复一日的相处里,给她补足了消失在茫茫大海的“自我”。

晚冬的海在消散之际留下最后一次波澜,浪潮缓慢退去,水珠不再试图拍打白鸽的翅膀,是拥向大海的白鸽主动拨开了浪,托起细碎苦涩的沙砾,并转换沙砾,直到变成她们皆触手可及的星辰。

笑意蔓延至眼底,也蔓延至心底,乃琳勾着很轻、很柔的笑,将下一个吻落在贝拉的腕间。

“距离婚礼正式举办还有一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可以一起去弄清楚喜欢,去弄清楚所有不明白的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多久都可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现在并不是适合赤裸以待并对话的温度,现状也不是什么最佳的告白时机,又或者说,连朦朦胧胧的“喜欢”都需要再三思量的两个人根本没有走到告白这一步,只是有人先做出了“同行”的邀请。

但是谁又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呢。

她们的婚约是被人左右的,初次相遇却变成了各怀心思的阴差阳错,偏偏在此之上的第一次做爱竟是遵循个人意愿的顺水推舟。从现在往回看,哪怕当时互不了解,早在贝拉成为乃琳“人生唯一一次出格之举”的一刻,她们就已经被彼此吸引了。

心跳正在节节攀升,稍低的体温也被带动,现在的乃琳没有处于将醒未醒的醉酒状态,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冷,也完全都不想考虑其他,只是小心地,虔诚地,郑重其事地向眼前人征求。

“贝拉......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而这一次得到的回答不似之前,没有情绪宣泄的缓存点,也不再以吻来封住言语了。

被握着的那只手轻而易举地钻进稍大一号的掌心,再缓慢钻入指缝,手指与手指相互交缠,她们在这一秒十指相扣。

贝拉眼睫都在发颤,视线却始终落在乃琳的那片水蓝色,白鸽依旧会向往天空,却在季节更替之际寻到了愿意留下、愿意落脚的家,那是一片澄澈,透亮,却又蓄着不安的海。

所以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呢?

是无关婚约,抛去顾虑,乃琳目光灼灼,努力表达着的“我想跟你在一起”,以及浓雾散尽,对面那双不再“自带深情”,而是当真含情的眼。

于翻涌海浪舀出的水,之后季节会带来的返潮,水与雾依旧会在未知的前路上如影随形,无人能够断定一年之后的她们会是如何,有没有找到答案,又或者是否还愿意听从长辈的安排结婚。

没关系的。只要做决定的是乃琳和贝拉。

晚冬终将被春带走,可耳畔传来的声音坚坚定定,是乃琳感受到的第一缕春风。

“我愿意。”

贝拉轻声说。

大拇指在十指相扣时被反按住,坐时完好的长袖也随姿势变更而松垮,露出锁骨之下的少许肌肤,那里留存着与乃琳身上相同的红色吻痕。

“那......如果你拍戏没有很累、很晚,或者第二天休息的情况,可以不住酒店吗?我给你留灯。”

许是害怕被拒绝,乃琳边说边眨眼,停顿了会儿,在末尾我见犹怜地补充:“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贝拉这才“哼哼”两声,恢复了轻松惬意的笑音,并捏捏被按在下方的大拇指,“怪我吗?也不知道最近忙到马上要住在公司的是谁。”

“抱歉......”

带有热潮的呼吸迎面而来,她们似乎又在不知不觉间的对话里回到了危险距离,气氛再度变得旖旎,有什么跟从前一样,又有什么不一样。

贝拉偏了偏脑袋,就着床头灯光做深呼吸,耳廓被染成一整片的粉红色。

体温还在上升,心跳还在加速,被子也已经被谁胡乱盖回身上,接下来她们将会遇见一个属于彼此的春天。

“......再做一次就原谅你。”

但在此之前,是乃琳先陷入贝拉赠予她的春潮。